“我也會嘆息那些野生的愛意,如同山花對海樹,煙樓對雪洞,或如參與商,牽牛織女星。它們永遠相關聯,卻註定意難平。”——題記
1
“子期,嫁給我吧。”良遠在戀愛六週年這一天向我求婚了,眼前的他,在眾人面前向我舉著鮮花和戒指。相戀六年,同居兩年,嫁給他是所有人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情。
“子期,你不是一直擔心我的承諾會食言嗎?現在我真的做到了,你一定會答應我的吧。”我望著良遠真摯的眼神,回憶著這六年發生的點點滴滴,我卻猶豫了。
良遠是一個不錯的男友,把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照顧得非常周到。但是我們沒有共同的話題,他也從來不會製造驚喜。我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得我想要死去。一想到或許今後的日子都是如此,我想拼命逃離他,逃離一眼能看得到未來的生活。
是的,我離開了,連夜飛去了叢安所在的城市。那時叢安正抱著吉他寫歌,她疲憊地遞給我一杯熱咖啡,我笑著打趣她:“你不是最愛彈吉他嗎?怎麼啦,現在倒是煩惱了。”
叢安輕呡了一口已經放涼的咖啡,扶額說道:“唉,當初喜歡彈吉他,是因為音樂是我的愛好。但是真正用音樂賴以維生時,你就懂這其中的苦悶了。”
“哪有你說得這麼誇張啊。”我輕笑。
“你怎麼一聲不吭跑我這裡來了?”叢安問。
“良遠向我求婚了。”我說。
“看樣子沒成功。”
“還是你懂我。”
“在一起這麼多年,他還是沒能成功。”叢安嘆了口氣,我知道,她是在為良遠打抱不平。良久,叢安說:“良遠陪你的六年終究都敵不過那年夏天出現的意平。你從來就沒忘記過他,從十八歲那年夏天開始。”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聽不見任何聲音。
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回憶排山倒海般向我撲來。那個在夢中見過了一萬次的臉,此刻一遍遍浮現在我眼前。
我背起包離開了叢安家,搭上了一輛計程車。車上恰好放著我愛聽的民謠,歌裡唱道:“你別出現在我黎明的夢裡,我怕我醒來就抱不到你。”
意平,這麼多年,你一遍遍出現在我的夢裡,現在,我終於有勇氣念出你的名字。我想,是時候去見一見我的意難平了。
“師傅,去機場。”我如是說。
2
有一日,我無意間看見,在叢安微博的配圖裡,一把舊吉他被叢安抱著。那把吉他我認得,琴頭上那張愛心貼紙是我十八歲那年親手貼上去的,我不可能忘記。我曾聽叢安說起過,意平開了一家清吧,只是她不願告訴我在哪裡,我想,一定就在麗江這家清吧。
這麼多年,我去過很多清吧,可是沒有一個能像此刻一樣讓我感到久違和安心。昏黃燈光打在臺上,照著不知名的民謠歌手,他彈著吉他,唱著趙雷的歌。我記得,意平最喜歡的民謠歌手就是趙雷。
高三那年,我們在一起學音樂,每每放學後,我和意平常不約而同地去天台,他彈吉他我唱歌。我喜歡這樣的時光,因為只有此刻,我們才能安靜下來談談人生理想。
“以後你會做什麼?”意平問我。
“大概會做個音樂老師吧,平平淡淡過一生。你呢?”我問。
“天下之大,四海為家。我大概會抱著吉他走遍這個世界吧。”意平這樣說。
那晚我看到他的眼睛裡滿是希望,但也盛滿了迷茫。當時我就應該明白,從那時開始,我和意平就會走上兩條不一樣的路,過不一樣的生活。
這麼多年我從未向旁人提起意平,只怕別人說我矯情,不夠專情。可是那個少年一遍又一遍出現在我的夢裡,我不得不承認,他始終是我的意難平。
上大學時,室友喜歡調侃網易雲裡面的句子。她們笑“一起吹過晚風的人會記得久一點”這話太矯情,可在我的眼裡,真是如此。
意平曾讓我給他和他的吉他合影,那時他還上傳在他的相簿裡,可當我再次翻他的相簿時,都沒有再看到那些照片,他終究把那些日子抹去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保留了我們一起上臺唱歌的影片。我忽然想起那年夏天,課餘時間我們在琴房裡唱民謠,唱到謝春花的《只道尋常》時,意平說:“這首歌你唱的很不錯,元旦晚會我們可以表演這個。”
透過不斷的努力,我們真的讓這個節目登上了舞臺,至今彩排錄影還被我放在相簿裡,我開啟那個影片,只聽到我拿著麥克風唱著:“如今已各自在城市兩端,相距遠相見難不聚只散,其實我並沒有太多期盼,畢竟一生很短少有圓滿。”八年將至,我和意平難再相聚。都說有遺憾的人生才叫人生,可是餘生這麼長,關於意平的遺憾,就真的不去填補了嗎?
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和意平好好告別。那年武漢爆發疫情,我高燒不退,被迫返回家鄉。那年武漢被封鎖,每個人匆匆回家避難。原以為疫情很快過去,來年春天可以重新見面,沒想到疫情持續的時間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機構也沒頂住經濟危機,轟然倒閉。
那段日子,我無數次想,意平究竟有沒有對我動過心呢?我相信是有的。在他刻意坐在我身邊時,在毫不介懷地吃同一碗麵時,在他伸手拉我站上天台上時,在無數個一起吹過晚風的夜晚。只是那些時刻,隨著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得不消失,消失在漫漫長夜。
我再也沒能見到意平。
上大學之後,我們都在各自的生活中忙碌,我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理由和身份再去找他。日子一天天過去,在二十歲那年,我和同校的良遠在一起了。男生沒有不良嗜好和難忘的故人,待我很好,是一個很棒的男朋友。
我和良遠在一起一天又一天,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他待我一直如初。閒聊時,我向他提起學生時代暗戀過的那些人,卻從未提起過意平。只是偶爾夢到,偶爾想念,再無聯絡。
3
“子期……”是熟悉的聲音,記憶裡他總是會這樣喚我。
是我做夢了,但這夢太真實,真實得好像這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我努力睜眼,從夢中醒來。當我正準備起身離開時,發現身後站了一個人。
好像不是良遠,他不知道我在哪。這是個男人,也不會是叢安……
男人把壓低的黑色帽沿輕輕抬起,緩緩開口:“子期,好久不見。”
我不敢相信,真的等到了我一直想見卻不敢相見的意平。眼前得他,我差點認不出來,他不再是少年的青澀模樣,身上多了幾分沉穩和滄桑。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
“是啊,八年了,當年再青澀現在也該成熟了。”
“八年……都這麼久了嗎?”我問。
意平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走上臺,抱著吉他唱歌。琴頭那張愛心貼紙已經破舊發黃,原來這麼多年,他真的沒有撕下來過。
我以為他會唱最喜歡的趙雷,但他唱的是我最喜歡的謝春花,是那首我很多年都不敢再聽的《只道尋常》。
“你知道歌名的意思嗎?昔日的平常往事,已不能如願以償。”意平說。
“原來從八年前開始,從我們相遇開始,就已經奠定了結局。”我苦笑,“曾經你說自己要做個民謠歌手,成為趙雷那樣的人,抱著吉他走天下,現在實現了嗎?”
意平笑了笑:“那些都只是年少的理想罷了。如今開了這家店,我的理想也算實現一半了吧。”
“那也不錯。像你。”
“叢安說你過得很好,快要結婚了,他很愛你。”意平撫摸著琴絃,沒有看我。
“我過得好不好,你自己來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腦子一熱,衝上臺一把奪過吉他,指著那張愛心貼紙,大聲質問他:“你告訴我,八年了你從未撕下這張貼紙,是為什麼?你是不是沒有忘記過我?”
意平只是低下頭,一句話也不願說。
“意平,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我對你動了心的,如果你當年邁出一步,或許我現在要嫁的人就是你啊!”我蹲下來,把頭埋在臂彎裡,崩潰得眼淚決堤。
“子期……”意平沙啞著聲音輕輕說,“我不是值得你託付的人,給不了你安穩的生活。我註定一生追逐理想,和我在一起,只會彼此折磨直至分開。子期,我寧願錯過你,把你當做遺憾永存心底,也不願意你受到傷害。”
意平顫抖地握著我的手,他把頭埋在我的手裡,我感覺手心一陣溫熱的液體流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失態。
“那個愛心貼紙你怎麼解釋?”我強忍眼淚問他。
良久,他抬起頭看著我說:“子期,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意平的眼睛此刻盛滿光芒,後悔和期待交雜在一起,餘淚照映著燈光變得晶瑩剔透。這一刻,他把決定權交給我。當我心裡一直期待的事情突然能夠實現時,我卻猶豫了。看到這雙眼睛,良遠的樣子驟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那個陪伴我六年的男孩啊,是他在我生病時悉心照顧我,是他在我傷心難過時不停安慰我,是他在我耍賴任性時耐心地哄我,是他六年如一日地愛我。我放不下的少年是那年夏天出現的意平,而少年如今已經長大,夏天已經過去,我也應該放下。
“子期……”
我拿起那把吉他,撕下了那張貼紙:“我曾將前半生的偏愛贈予你一人,允你閉口不言,允你擦肩而過,允你悄悄潛入夢境,害我失眠。可是後半生,我不能再心心念念是你,年年歲歲是你。意平,麗江的那一頭還有一個真正愛我的人在等我回家,我要將餘生的愛意都贈予他。”
“子期啊,”意平說,“其實原本為你寫了一首歌,或許我再也沒有機會唱給你聽了。我只祝你,今後的日子能夠未來順遂,平安幸福。”
我看著他笑了笑:“祝我,也祝你。”
我慢慢轉身,一步步走出來。或許我明天還會再來,也許,永遠不會來。
4
手機突然響了,我睜開眼睛,發現良遠就睡在身邊。難道我做夢了嗎?不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夢的呢?
我開啟手機,看到知乎推給我一條訊息,標題是“描述一下你的意難平”。我點進去,有個人這樣回答:“他是我這些年來,遇到過最有趣,最合我心意,連性情都是我最喜歡的男孩子,但是我看不懂他,可是我無能為力,這局是盡力局。”
也是,我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意平,他在我心裡,也只是八年前那個喜歡彈唱的少年罷了。這只是夢一場,這場相遇只存在多年前的回憶裡。
身旁的良遠在熟睡,嘴裡斷斷續續地喃喃著“嫁給我”。我拿起他的手機,看見他給叢安發的訊息:“叢安,明晚是我和子期在一起的第六年,我準備向她求婚,你千萬要保密啊!”此刻,通知欄突然彈出了定製鑽戒正在派件的訊息。我忍不住笑了,這傢伙,還是和以前一樣,藏不住驚喜。
他慵懶地翻身朝向我,藉著月光,我可以好好打量我的男孩。他雖然不懂音樂,卻願意和我一起聽他不感興趣的音樂會;雖然他唱歌跑調,卻總是在我做事時投入地對著我唱歌,一首又一首;雖然他不會彈吉他,不能給我伴奏,可是也願意欣賞我唱的每一首歌曲。不敢奢求太多,這些,大概足夠了。
我替他蓋好被子,輕輕吻了吻他的臉。
“良遠,我願意。”我如是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