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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小汐

連續幾天他每天下午都在廚房裡忙著烘焙,我在讀書學習,師姐無事可做,就給他搭把手。我猜想是因為要過年了,他才做那麼多各色花紋和各種味道的餅乾,可能要送給鄰居好友們分享。

過了臘八,第二天下午他終於閒下來,孤身坐在沙發一角,若有所悵地神色木然。我覺得不妙,端茶給他時問他怎麼了。他接過茶水苦笑一下說:“沒事,忙幾天了,感覺有些累。”我哦了一聲,準備進屋讀書,他又說:“你們準備一下,明天早上我們去‘朝聖’吧。”我和師姐一聽這話,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不過一會兒我們倆不約而同安靜下來,幾乎同聲問道:“朝聖?”我腦中馬上浮現出師姐飾演的梅朵卓瑪,尋思要不要去問卓瑪阿姨借兩隻護手的木板兒。正愣怔中,見他瞥我們一眼,慢吞吞地說:“對,‘朝聖’,我們帶你們去甘肅一趟,一趟尋找心靈的旅程,這就是‘朝聖’。”哦,還好不是去遙遠的拉薩布達拉宮,依然高興。

晚上我們開始收拾各自的行裝,不亦樂乎。一會兒他又喊我們幫忙裝東西,原來是把所有烘焙好的餅乾全部分開裝在十多個小袋子裡,還有不少糖果,之前我以為是準備的年貨哦。“那,這麼多餅乾和糖果,是我們在路上吃的嗎?”我一邊收拾一邊問。師姐馬上說我貪吃,我瞪她一眼,師姐馬上不說話了。他也不說話,搖搖頭,我也沒再追問,只是偷偷肚裡埋怨幾句。

第二天大早,我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放入後備箱。他設定好導航,開始出發了,上了高速,一路上似乎只有我們這一輛車,四周是廣袤的天地,空曠遼闊,這讓我心情大好。師姐望著車窗外,一言不發。我盯著他的後腦勺總想說幾句話,見他也沉默,專心駕駛,我只好也沉默。行程三百多公里,他除了叮嚀我和師姐多喝水,其餘皆無話。

到了甘肅臨夏,沒去景區,也沒有去任何寺廟,而是一家孤兒院。我有點失落,心裡嘀咕:“這算什麼朝聖?”駛入院子停好車,就見一大堆小孩子跑了過來,衣著嶄新,模樣兒整潔乾淨,見其中很多都是由於兔唇整形後留下的疤痕,還有不少肢體殘疾的孩子,頭髮短短的像雜草,臉龐黝黑,雙眼如湖水般清澈明淨。他們叫嚷著:“文叔叔!文叔叔來啦!”下車後,我撇著嘴問師姐:“文叔叔?”師姐笑而不語。

他望著纏繞在身邊的孩子們。我發現這些無父無母、無兄無姊的孤兒,就像和他“同氣連枝”很久了,看不出有任何陌生的感覺。 他摸摸孩子的臉,握握孩子們的手,聲音凝咽著說:“又要過年了,叔叔來看看你們。”我立馬肅然起敬,十分規矩地站好。他沒有涕淚滂沱,只是靜默站立隱泣,我見他手裡拿著手帕偷偷拭淚,我就忍不住也伴著淌淚,心底反覆的啜泣說:“我懂了,我懂什麼是朝聖了。”

我噙著淚一眼看過去,二十多個稚嫩的面容,一雙雙裝滿了淚珠的眼眶,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嘆息。忍不住又看他,無語悄然凝立在孩子們中間,孤伶伶形單的背影,淚光中的他閃爍著像一個小孩似的光芒,他自己像一個單純的孩子,牽著孩子們的手噓寒問暖。我和師姐開啟後備箱,將準備好的餅乾和糖果分發給了孩子們。看到孩子們幸福的笑臉,他的臉上也露出笑容,興匆匆的,活潑潑的。

院長是一位年近六十歲的奶奶,和善慈祥,笑語盈盈,可孩子們都管她叫媽媽。院長來到我和師姐面前,指著孩子們介紹說:“文先生人可好了!前幾天才收到他從淘寶上購買的二十六套衣服,說是過年了,孩子們該換新衣服了。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說要來看看孩子,我以為疫情管控,路上也不方便,以為他不來,沒想到今天就來了。”師姐馬上說:“嗯,我家先生忙了好幾天,親自動手烘焙了餅乾。”我低聲問院長:“奶奶,他經常來這裡嗎?”院長笑道:“五六年了吧,好多孩子都長大了,有的考上大學了,還有幾個上中學。他也不是經常來,一年來三五回吧,尤其是過年前,肯定要來這裡一次的。文先生忙嘛,再說孤兒院太多了,他不可能只照顧我們一家。”我心裡一陣酸楚,真的太不瞭解他很多事,比如這次來孤兒院,到了這個地方我才知道,原來他的心裡還牽掛著這裡的孩子,三年來,他每次所謂的“雲遊”,就是往返於很多孤兒院之間。

我問師姐知道不知道他經常去孤兒院看望孩子的事,師姐說:“這裡的我不知道,不過在我們那裡,他倒是經常去鄰近一個縣的孤兒院。”再問時,就聽院長叫我們去吃飯。孩子們擁著他去食堂,我和師姐跟入。食堂如教室般大小,裡面的桌椅板凳擺放的整整齊齊。還沒說話,就聽院長高興地介紹:“去年還不是這個樣子,是文先生聯絡了一個商家捐贈的,包括廚房裡的所有電器,現在孩子們可以在這麼好的環境裡用餐了,我們的餐食質量也提高了,乾淨衛生,味道還不錯,你們也嚐嚐吧。”我和師姐全無胃口,也許是適應不了這裡的環境,倒是見他和孩子們坐在一起吃的津津有味,說說笑笑的。

飯後,院長安排孩子們去大堂,其實是一間大教室。孩子們坐好,好像知道要幹什麼,果不其然,見他微笑著走向鋼琴現場演奏,琴音從指尖流瀉而出,優美流暢。演奏感動全場,除了琴聲,聽不到任何聲音,院長紅了眼眶,對著我和師姐感動地說:“真的很感謝你們!”我欲說句話,不料師姐眨巴著淚眼,搶先道:“奶奶,我們應該感謝您才對,是讓您給這些孤兒們一個幸福的家,我們應該感謝您。”自然鼻子又覺酸楚,忍不住落淚。

下午聽他娓娓縷訴孤兒院的點點滴滴,往事縈繞在胸懷,感覺他每當想起來,悲悽之情就橫於胸中,當時景象如影子般清晰可見。他說孩子們太可憐了,真不明白這些不負責的父母,既然生下來了你怎麼就忍心像個沒用的物件一樣就拋棄了?他們可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呢,雖然他們的肢體或多或少有些殘疾,可他們的心靈沒有殘疾啊。

他對我師姐說:“看看他們,你們真是幸福呢。這裡有個十一歲的女孩,孩子有失智症,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聽她說,‘叔叔,我想看電視,電視裡有好看的動畫片’,真後悔沒早點來,半年後我買了彩電送來時,她已經雙目失明……”說到這裡時,他哽咽了,情緒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過了好久他才平靜下來說:“這世上讓人絕望的,總是漫無邊際的好東西。”我含著熱淚雨似的盆湧,不能自禁心懷的摧痛,依稀見他說起這些時善目言笑的神情,不太能表情的眼睛眨啊眨的,喚著他一輩子都無法放下的孩子們,叮嚀萬千,“身體要照顧好”、“要聽媽媽的話”、“多吃點吧,你太瘦了”……

索拉旺姆

他對院長說下午還要去別處,所以我們又啟程上了高速。臨走時未看見孩子們,才知道他們都午休還未醒來,方知他良苦用心。

行程近六百公里,中途路過西寧下高速,去超市買了好些吃的,又去手機店討價還價花了一千八百元買了一部Reno4 SE,我還以為是給我買的,結果他說是送給別人的,哼。接著又上高速,到達共和石乃亥鄉已經是晚上七點左右了,他幽默地說:“今晚就在此處下榻。”

那是我們住過最樸實的民宿,物質拮据卻滿天星光的夜景奪目。喝到最純正濃稠就像油一樣的酥油茶,他臉上洋溢著微笑。

最讓我和師姐無法忍受的是這裡的廁所,第一次使用貌似現代化但其實底下就是大糞坑的廁所,鋪天蓋地的臭,夜裡還沒電燈,生怕自己一腳踩空,就掉落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不容易在冰冷的客房熬過一夜,第二天起個大早,又跟他去切吉村。聽他說,這個村有著名的天鵝灣,青海湖天鵝的家園。我問這個時候有沒有天鵝呢,他回答的斬釘截鐵:“有啊!那裡實在太美了,天鵝灣就像仙境!”他說。於是,我突然興趣大增。

到了才知道,不是去看天鵝,而是去看一位叫索蘭旺姆的女孩。

來到一處簡陋的三間房屋,院子沒有圍牆,天地遼闊,感覺就像天地都是她一家的院子,後面有一個裝著鐵絲柵欄的院子,可是裡面什麼都沒有。他從後備箱拿出買好的食品,讓我師姐各拎著幾包。他高聲喊著:“索蘭旺姆!”一會兒就見一身藏服的女孩推門而出,大約十四五歲,望著先生幾秒鐘,突然反應過來,羞澀地轉身就跑進屋裡去了。他嘀咕道:“這丫頭!”一會兒,一位阿姨迎了出來,看上去有四十多歲,歲月給她額頭和眼角刻上了去不掉的皺紋。阿姨連聲說謝謝,又噓寒問暖聊了一會兒,就站在院子門前。

又見索蘭旺姆羞答答地出來,這一次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唯一不同的是,紅潤的臉蛋上明顯是塗抹了粉霜,由於沒有抹勻,半張臉都白森森的,她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可人。讓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走向他,旁若無人地挽起他的胳膊,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扭捏傻笑。

這下好!我像是即將被遺下的孤兒似的,瞧她挽著他胳膊那高興羞澀的樣子,我差點看不下去,我那個剎那的心情,就一個亂字。我不自覺地翻她一個白眼,心裡很不是滋味,師姐見狀抿嘴而笑。

後來才知道她是個啞巴,從小失去父親,一直跟著母親生活,而他在她九歲的時候就一直照顧她了,儼然像個父親。不過,索蘭旺姆的媽媽會幾句漢語,我聽得出來,她將他當做女兒的哥哥來看待,原因是旺姆九歲那年不慎落入水中,被恰巧來這裡畫天鵝的他救起,所以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旺姆和師姐不太親近,倒是與我一見如故,那天她幾乎全程跟著我,還愛吃我帶的泡麵,最妙的是,她不能說話,於是兩人比手畫腳,反正不用言語,眼神與微笑,擁抱與嬉遊,足已。

那兒的生活,格外開闊。他開車太累就在旺姆家的地氈上躺著,我便和師姐拎著領子,披著冷風,踩著泥濘,在不到攝氏一度的氣溫,開始我們的小探險,去找天鵝灣看天鵝,不過因為風大太冷,走出一里地不到又無奈返回了。凍得臉蛋紅撲撲的旺姆,站在門口等我,怕我迷路了連午飯都顧不得吃,硬是站在門口等我。

一起吃午飯的時候,他將手機交給了她,她高興得抱著手機,一頭扎進他懷裡笑,可能是太開心了,她喉嚨裡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他拍拍她的肩,臉上也盪漾著幸福的笑容。

待到離別時分,她最愛不釋手、最珍貴的一顆瑪瑙珠子,她父親留下來的,毫不猶豫割愛給我。

那是我們今年到過的最高的海拔,約三千二百米,凜冽的冷風中,卻潛藏著最溫柔的人情。

大地尚未甦醒,就著夜空的星光,照著一群前往大昭寺朝聖的迤邐隊伍。

跟他“朝聖”歸來,與他更親密,卻覺得自己變得更渺小了。

走進院子的時候,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問:“是不是失望了?”感受到他手中傳來的溫柔。

“沒有哦!雖然不是真的朝聖,但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朝聖,一次心靈的洗禮喔!”我歪著腦袋笑嘻嘻地說。

感動我們有志一同走在相同的路上,感謝他為我這個心靈的“朝聖者”照路,不斷讓成長,讓我懂得生命的珍貴,以及我相信將來還會透過他,最終懂得生命的終極意義,我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

我的“朝聖”之旅,雖然沒有一路上匍匐中前行,卻從那天開始,無時無刻不在心靈上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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