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晚起，我的心態徹底變了，對志鵬和菊英不再是莫名的怨恨和嫉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同情和憐惜。以後每次回去，我都要給菊英和明明買點東西，但志鵬從沒和我說過話，我從他的眼光裡能感到那種上學時就有的好勝和自尊。

第二年春天，爹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買了些藥在一個週末趕回去。進村的路上，看見有人在我家準備種玉米的地裡犁地。

疑惑中，我踩著剛剛翻開的新土走過去，那人一手扶犁，一手執牛鞭的背影越來越近，該轉彎了，他一邊吆喝牛，一邊使勁把犁的方向往回扳，身體不停地往後坐，彎得幾乎像根蝦。等他調整好牲口和農具，向我這邊犁過來時，我站住了——那人是志鵬。

他也看見了我，先是愣了下，很快就變得惱怒，他是不想以這種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揚起鞭子，狠狠抽到牛背上，扶著犁從我身邊走過。不知在哪兒掛扯的上衣袖子，隨著他胳膊的揮動不停地搖擺，像一隻受到驚嚇的蝴蝶圍著他上下翻飛。

晚上，我去找菊英，聞聲出來的卻是志鵬。“菊英回孃家了。”他口氣冷冷地說，站在那兒沒有讓我進屋的意思。我把新買的絲巾和兒童版《十萬個為什麼》遞給他，“這是給菊英和明明的。”他沒接，“你拿回去吧，我們不需要。”

他這話和那一副“不受嗟來之食”的樣子讓我壓抑已久的委屈和怨恨爆發出來，我盯著他，“許志鵬，你怎麼回事？”

他避開我的目光，轉身要進屋。“你站住！”我最討厭他每次見到我時表現出來的傲慢與自尊，衝他大喊道：“這是給菊英和明明的，不是給你的！”

他站住了，卻沒回頭，“菊英是我媳婦，明明是我兒子，我說了，我們不需要。”

“你……”，我被他噎得半天說不出話。眼看他又要進屋，我的氣無處可撒，便快步跑到他前面，進到屋裡，把東西摔到桌子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用你再告訴我菊英是你媳婦，明明是你兒子，我一輩子都知道！既然有這志氣，幹嗎不想辦法，讓你媳婦和你兒子過得更好些？真虧你還唸了十幾年的書！”

轉眼，我工作快兩年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的戀愛婚姻突然變成家裡的一件大事。每次回家，媽都要問：“怎麼樣，最近談著沒？”爹也會突然說起來，“劉家灣王大爺兒媳婦的侄子……”，就連親戚和村裡的大媽嬸子也來湊熱鬧，“喲，文文回來了！怎麼不帶上物件？”

在這些關心中，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是大齡青年了。靜下心反思，其實，我心裡還是沒有抹掉志鵬高大、魁梧的身影和高考前最陽光，最自信的面龐。現在，我得抓緊，不光是給父母一個交待，我自己也確實想有一個家了。

那年春節，菊英跟我講想讓志鵬到城裡打工，我也早有這樣的想法。回城後很快打聽到一家報社要招聘文字校對人員，雖然有學歷上的要求，但我跟這家報社的總編挺熟，說一聲肯定可以，再說志鵬語文一直學得很好，文字基本功沒問題。下午我請了假滿心歡喜往家趕，一路上都在激動萬分地替志鵬和菊英設想著美好的未來……

當我滿腔熱情地衝進菊英家，菊英打豬草還沒回來，明明在院子裡玩，志鵬埋頭修一扇壞了的門板。我的到來，只得到明明高興地呼喊。我把路上想的一股腦告訴志鵬。起初他有些驚訝，聽到最後，已是滿臉怒氣，他感到我是在可憐他，給他施捨。這和我激動、期待的心情形成極大的反差。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志鵬很生硬地說：“我給你說過了，我們家的事不要你管。”我著急地說道：“可你得想辦法給明明攢學費，總不能讓他像你……”他“哐當”一聲，扔下手裡的工具，“我不會供不起明明，你回吧！”說完，轉身向屋子走去，臨進屋前又丟下一句硬梆梆的話：“就算明明以後當農民，也用不著你操心！”。

匆忙給領導請假、一下午的奔波，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結果，我又氣又急。明明拉著我的手，懂事地說：“姨，進屋坐吧，媽媽一會就回來。”我忍著眼淚，“乖，姨回去了。”我鬆開孩子的手，向外走去。

正要出院門，卻聽到身後傳來志鵬的聲音：“別竟瞎操心別人的事，趕快成個家過自己的日子吧。26不小了！”我回過頭，看見他又站到院子裡，表情也緩和下來，語氣裡有了兄長般的關切。

（未完，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