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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彷彿總是荒謬而悖誤的。

事情的發生很突然。頭天下午微信群裡姑姐發了個短影片,說是老家院子裡的板栗樹影響風水,她已經叫人砍了。我忙著準備監考的事,加上夫家之事也不好說,便也看一眼就過了。等下班回來家裡已經炸鍋了,老汪手快嘴也快,把砍樹的事早告訴了婆婆。婆婆對付姑姐向來沒有其它辦法,就是罵,罵著罵著就開始詛咒了。恰好第二天老汪休息,便趁機把她帶回住所(我們平時住在教工宿舍,也寬敞也方便),彷彿一切事了。結果過兩天回來在車上兩母子又因為詛咒的事情鬧起來了。於是有了婆婆的離家出走。

婆婆沒有文化,沒有文化不止是沒讀過書那麼簡單。她是一個完全被時代拋棄了的人,不認識一個字,聽普通話靠猜,不認識路,與人交鋒靠詛咒,吃了虧靠上吊。她彷彿缺失了文明社會的一切特徵,罵粗話到處吐痰都是常事,有一次在車上往外吐,剛好吐到後座的言言身上,言言氣得跳腳又無可如何。她也彷彿缺失了常識,比如罵兒子不掙錢的時候,會舉例老家隔壁一對老師利用週末和假期做美縫年掙幾十萬,比如會說她親家(小兒子的岳丈家)如何如何坑了她和她兒子。她甚至也缺失了人情味,不理自己九十多歲的老孃,也不讓兒女多探望,跟幾歲的孫女講兒媳的閒話,稱要讓兒子與兒媳離婚,等等。

被兒女嫌棄,被孃家嫌棄,也被婆家嫌棄。做子宮切除術時姑姐照料,由我出的錢,聽說罵罵咧咧,後來做膽切除的時候我跟老汪正在鬧離婚,老汪不出錢,我自然也沒有出錢,姑姐也不照料了,她自己出點錢住了幾天院,在姑姐和小叔子家各住了一兩天又送回去了。後來我和老汪和好,接到我這兒來。打的名義是照料小孩,其實是想讓她休養幾天,小孩送到早教中心,我負責接送,老汪負責晚上陪伴。她從九月來,到十月的時候,買菜、做菜的活全部我幹,她負責蒸點飯,看點電視,洗衣機裡的衣服晾晾。幾個兒女家,可能在我這兒能住得久一點,我性情有人說大氣,其實是麻木冷漠,對錢麻木,對人也麻木,除了工作、學生、女兒和老孃、妹妹、姨媽、老汪等少數幾個人外,其他東西真的不大放在眼裡,後來對老汪漸漸寒了心,老孃也過世了,心裡更加漠然。這樣一來,婆婆反而在我這裡住得自在一些,我反正盡個責,沒要求,由著她,說得不好聽,做得不好看,兩眼一閉,兩耳一聾,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買個吃的穿的也不在意她那一份兒。但她兒女恐怕是怨言多著的。上段時間,言言成績下降,老汪動手時說了一句話:我那時你們怎麼打我的。可見幼年時也是傷痕累累,更不用說作為女孩被漠視、被剝奪了上學權的姑姐。聽說小叔子也是被打得滿地跑,女朋友被拆散了無數個,找了這一個也三天兩頭被罵。

一地雞毛,但要我說婆婆是個惡婆婆我也說不出來。相反,她還能跟我聊幾句,我跟她兒子吵架她能來幫我個架,所以她跟她兒子幹仗我也能幫她遞個衣架子。就是不心疼人,剛生完小二就在我的病床前長吁短嘆是她幹出來的事;小二生病送到醫院把我關在門外死都不開門也是她幹出來的事;月子都沒出讓我生老三也是她幹出來的事。但是她也會煮兩個白水蛋捂在口袋裡送到醫院給我吃,也會每天用艾燒了開水給我沖涼。總之各種悖謬。

我未曾像姑姐一樣被傷,所以也不痛恨;雖然不親近,也不打罵,不侮辱,不排斥。也許正是因為這樣,老太太還能在我這裡找一點生活的樣子,也就能表現出對我的善意?只是經常會想,一個人孤獨地在這世間,無人牽掛無人憐愛,沒有寄託,撒潑打渾,哭鬧上吊,是不是也是活著的一種形態?我也是農村人,慶幸的是父母愛我,給我書讀;讀書以後,有工作會反思,於是又有了生活的能力和向上的希望,所以能夠自己愛自己,偶爾孤獨,因有書陪伴,也不迷茫。而這個老太太,沒有知識沒有常識,現在失了丈夫的陪伴,又失了兒女的尊重,如同孩童茫茫然一人在這世間,恐怕也是會絕望的吧。然而,她又把她的絕望痛苦變本加厲地傳遞給了兒女,這人生,也不知該如何。唉。曹七巧當時也怕是這種狀態。也不知該可憐還是該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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