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鹹明亮已經24歲了。

可他仍喜歡和小孩子們玩遊戲。

遊戲很單調，一句話的事——

“喂，小夥子，知道輪子是圓的嗎？”

當然，這樣的稱呼是會根據小朋友性別變動的，如果是個小女孩，他肯定會叫人家一聲小姑娘。

這完全不影響他和他們玩遊戲。

至於遊戲的結果，只有兩種：

一種是小孩子回答出了他的問題。

另一種，是孩子們回答不出來。

而無論他們能不能回答出來，他都會送出一塊糖。

就是這樣單調的遊戲，鹹明亮也能玩得上了癮。

因為，在徐則臣筆下，鹹明亮的認知雷打不動的一條是——

《輪子是圓的》。

一、陌生人的一嘴定親

那一天，鹹明亮和老黃家的小孫女又玩起了輪子游戲。

也不知哪裡走過來一個算命先生，很快就被圍了一圈人。

算命先生也不含糊，捏著自己的山羊鬍，隨口就點出人群中幾人的身世。

當然，算命先生所說的一樣不差。

不過這沒有什麼稀奇，人群中不乏見過世面的，尋思著這算命先生剛才的一番“表演”，肯定不能當真。

表演？

是啊，但凡走江湖的，尤其是算命先生這一行，天知道他有沒有提前來打聽需要的資訊，然後變著法子說出來，從而方便自己坑蒙拐騙？

再者說，剛剛可都是那算命先生自己點的人，雖說那些人都是大家認識的，但誰又知道算命先生有沒有和他們事先串通好呢？

總而言之，防人之心不可無，事事小心謹慎總是沒錯的。

話又說回來，真金不怕火來煉，要是這算命先生真有本事，那還怕別人刁難他不成，反倒是從另一方面證實了他的實力，給他打廣告呢。

於是就有人推出鹹明亮，讓算命先生給算上一算。

算命先生圍著鹹明亮和老黃家的小孫女左轉右轉，臉上露出萬分稀奇的表情。

隨後，他揪著自己的山羊鬍子緩緩道：

“不對啊。這年輕人分明沒成家，可這孩子卻又是他閨女，而且不是親生的。這關係我也糊塗了。”

被算命先生這麼一說，大家瞬間笑成一團，彼時老黃的女兒正好出門倒洗衣水，算命先生伸手一指她和鹹明亮：

“他們倆是一家！”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有人對鹹明亮喊道：

“明亮，還不幫你媳婦潑水去。”

二、陌生人的一命相托

說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算命先生的話起了作用，鹹明亮沒多久真的和老黃的女兒成了一家人。

老黃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第一個女婿是倒插門進去的，鹹明亮自然也是如此。

跑船的老黃打算著將來自己幹不動了，就把船交給女婿，可是鹹明亮沒這想法。

他真正愛的，是車。

輪子是圓的，那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中。

除此外，鹹明亮婚後的生活是幸福的，他對“白賺”的兩歲女兒也很好，每次跑完長途後都不忘記給她帶好吃的。

鹹明亮的車技是無可置疑的，可就是這樣一位有著過硬車技的長途車師傅，也會犯上事。

沒錯，那天晚上他確實喝了酒，而且有些喝高了，他還記得那個漂亮的黃昏，他開著車，不像在開，倒像是在飛。

然後就到了一個岔路口，彼時的他還不知道那也是他人生無比重要的一個岔路口。

那麼突然，右前方就斜斜地衝過來一個腳踏車，咣——

他仍然精準無比而又穩穩當當地剎住了車，但是車子已經從腳踏車上飛過去了。

驚慌無比的鹹明亮跳下了車，聽見有人在呼喚他，那呼喚聲也打碎了他心中僅存的最後一絲僥倖。

他是真的遇到車禍了。

就在卡車後五米遠的地方，躺著一人一車。

車當然變了形，後輪子卻還在艱難地轉動著。

那人痛苦地對他說道：“兄弟，給個痛快的。”

鹹明亮真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才發現那人旁邊有支木拐——對方竟是個瘸子。

一個瘸子是如何騎上腳踏車的，他覺得自己頭腦亂糟糟的。

鹹明亮要把那人送醫院，那人不肯，堅持不去，他說已經在路口等了很久了，讓鹹明亮倒倒車，就當幫他的忙。

鹹明亮全身都是抖的，最終他依從了對方，倒了車。

他聽到了那個人最後的歡呼聲。

結語

鹹明亮無疑是個好人。

在他樸素而又單純的世界中，輪子是圓的，世界上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

對於婚姻，對於事業，對於財富，他統統都沒有過多的希求，娶一個二婚還帶著小孩的女人，對於他並不是什麼問題。

他還非常豁達地覺得自己白撿了一個爹當，是自己得了好處，沒理由不開心。

在他因為完成陌生人的心願而最終鋃鐺入獄後，他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好上了，讓他看著辦。

他選擇了離婚，彼時那個男人也在場，鬆開了手中的刀子，覺得白準備了。

可以說，鹹明亮如此反應很窩囊，很沒有男人氣概，但也很鹹明亮。

畢竟，對於鹹明亮來說，這種常人無論如何也消化不了的事，真的沒有什麼大不起的，輪子總還是圓的，不是嗎？

輪子果然是圓的，地球也果然是圓的，山不轉水轉，鹹明亮的小小世界和大千世界，竟有著本質上的一致。

對於他來說，最終無法退卻的，也就只剩下他喜歡車這一個夢想了。

一定有人會問，如果鹹明亮這貨如此能想得開，為什麼在喜歡車這件事上就不能變通變通呢？

可是，鹹明亮對於世界的信念，就是建立在喜歡車這件事上啊，沒有車，他又如何能不斷地告訴自己，輪子是圓的呢？

果然，輪子是圓的，而鹹明亮的人生圓不圓，與此無關，但他不圓的人生，仍然需要一個圓圓的輪子，需要一個有著圓圓輪子的圓圓世界。

誰又忍心摧毀鹹明亮心中這最後一個小小的執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