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和妻子從山東打工回來，發現鄰居老頭家煙筒沒有冒煙，夜裡屋裡也沒有燈亮，幾天都沒有看見老頭的身影，感到很奇怪。

於是就去鄰居那裡打聽，鄰居告訴我前段時間老頭生病了，在家裡沒人伺候，被村幹部送到敬老院了。可是，由於病情惡化不久就死了。

望著他那空蕩蕩的院子，厚厚的積雪，鄰居家的農機和幾個拖車堆放在院子裡，還有老頭沒有燒完的兩垛燒柴，不禁讓人感到有些淒涼，悲由心生。

老頭今年八十四歲，無兒無女孤獨一生，死了別人欠他那二萬元錢也沒要回來，不能不說這是莫大的悲哀。

我是九零年和老頭成為鄰居的。老頭的西院原先是我的岳父家在那裡居住，後來岳父在村子別的地方新建了房子，他的老房就賣給了我，我把老房拆除掉重新建了新房。

那個時候老頭六十多歲，身體非常的硬朗，家裡種了三十多畝旱田地，養了一匹大青馬。

九零年我把岳父的老房子拆除後，因為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就在原有的老房子的前邊東側蓋了一個小偏房，暫時居住。

來這裡居住後，周邊鄰居都說和這老頭做鄰居不好相處，老頭脾氣倔性格還特，和誰都處不上來。

在這裡居住一段時間之後，對老頭也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鄰居們所說一點都不假。

因為來這裡居住了，就要和鄰居們搞好關係和睦相處，因為大家必然是要長期的生活在一個狹小的區域，每天都要見面，生活中總是要相互利用相互幫忙的，所以，處理好鄰居關係對每個家庭都很重要。

本著這個原則，每次和老頭見面我都會主動和老頭熱情的先打招呼，並且告訴妻女也要尊重他。

相處一年後，對老頭的脾氣秉性基本上已經完全瞭解了，感覺老頭並不像鄰居們說的那麼難處，只是感覺老頭除了脾氣倔犟性格古怪外，他還是很注重情理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的。

瞭解了這些之後，和老頭的相處的越來越好，最後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

有一次，在村裡人的婚宴上，有人問我別人和老頭都處不上來，你怎麼能和他搞好關係而且相處的那麼好？我告訴他：〃他無兒無女，一個人生活，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更體會不到親人的關心，長期孤獨寂寞的生活，養成了他孤僻古怪的性格。所以，要理解他，不要和他一樣。

正是因為我瞭解到了他的內心，他說月亮是熱的，我就說是熱的，他說地球是方的，我就說是方的，不要和他爭犟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有很多人說老頭嘴不好，喜歡到處講究議論別人家的事情，太讓人煩遭人恨。可是，當你瞭解他就是心裡藏不住事的人，又何必和他計較，你又改變不了他，他願意說就說去，如果自己行的端走的正；做的事情內心無愧，又何必在乎他和人說三道四。

九八年我決定把大房子建起來，就把家裡的老牛賣掉了，準備買個馬拉運建房用的石料，老頭聽說我要建房，就主動找到我說把他的大青馬便宜賣給我。

我當時很猶豫，因為和他住鄰居好多年了，對他家的大青馬也很瞭解，那是個公馬，每逢春天到來青草露芽，那馬見到母馬就連踢帶卷的鬧，很不聽使喚的，況且我還沒有使用過馬。

而且那馬每天晚上都不停的踢圈板，弄得鄰居都睡不好覺，四鄰對老頭都有意見。

因為不太懂馬，為了慎重起見，我就告訴老頭讓我考慮考慮。回頭我去了村裡很熟悉馬的一位大哥家裡請教，他告訴我老頭的公馬鬧的並不是很厲害，就是有點假，意思是拉車不肯用力。

我回去後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妻子說讓我拿主意，因為家裡建房資金緊張，如果買好馬要五六千塊，而老頭的青馬連車才要二千四百元錢，能節省不少錢，所以我決定買老頭的青馬。

於是第二天就把老頭的青馬牽回了家中，經過我的精心飼養，把馬喂的膘肥體壯，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教，那馬拉車幹活非常的賣力氣，老頭見了總是說那馬成全我。

之後他為了種地又買了個母馬，可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那馬種完地就得病了，花了不少錢也沒治好，最後便宜賣給了牛販子。而後幾年他又接連的養了好幾個馬，不是有病賠錢賣掉就是死了，他前些年在林場拉運木頭掙的那些錢都賠在了買馬上。

那幾年他因為在買馬上賠了好多錢，上了不少的火，有一次還大病了一場，險些沒死了。

二零零四年，我去了福建表哥開的服裝加工廠幫忙，臨走時把馬又賣給了老頭，因為他之前就告訴我好多遍，蓋完房不用馬了，把馬再賣給他。

他看見那馬在我家被我餵養調教的那麼好，和在他家時簡直就不是一個馬，所以，他才把馬又從我手裡買了回去。

他把青馬買回去後，又種了二年地，那馬不知是老了還是做病了，後來腿不好使喚，趴在地上起不來了，沒辦法他只好便宜的把馬賣給了牛販子。

他已經沒有錢再買馬了，但是為了種地他不得不和別人合夥，他出人別人出牲畜，相互幫忙。

有一年的秋天，他僱了幾個人秋收，頭一天拉回來的幾車成捆的大豆都堆放在院子裡，第二天他去地裡就沒有蓋上苫布，結果傍晚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我和妻子把自己家的苫布拿去；又從西院鄰居家借了一塊苫布，急忙的給他蓋好了。

當他從地裡急忙趕回來時，看見大豆有人給蓋好了，他常常的舒了口氣，懸起的心才放了下來。他問東院的鄰居是誰給蓋上的，鄰居告訴他不知道，他就知道是我給蓋上的，晚上就來到了我家裡向我道謝，並且不住地稱讚我們兩口子心眼好。我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我在家裡看見了，總不能眼看著大豆被雨水淋溼。

他說有些人心眼不好使，就是看見了也會裝作不知道，他才不會管你淋溼不淋溼呢，他們望不稜看笑話呢。我說不會的，誰看見都能幫你蓋上的，還是好人多。他苦笑著，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就回去做飯了。

二三十年來，我農閒沒事的時候就會去他家裡坐會，他也總是熱情的把自己種的旱菸拿出來，讓我卷幾顆。

他生活非常節儉，從我認識他的那天起，就沒有看見他吃過大米飯，他說他不喜歡吃米飯，他一年的主食就是玉米麵蒸的窩窩頭，再就是清水煮掛麵，鹹菜雞蛋醬。他從來沒有去街裡商店買過蔬菜，春天在自己房前的園子裡種些白菜大蘿蔔西紅柿茄子等，冬季白菜土豆蘿蔔，有時去豆腐坊換點大豆腐。

有時過年別人給他的肉他不捨得吃，都有點變味了，他就拿到我家裡讓我幫他放在冰箱裡儲存。我就勸他說別不捨得吃，一個人這麼大年齡了，喜歡吃啥就買點啥吃，該吃就得吃。

他就和我說他窮怕了，小時候在山東老家他娘死的時候，他餓的連哭孃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他不捨得花錢，也不敢亂花錢。看到別人買吃的花錢，他會說真不會過日子。

有一次，他東院的小劉買了個豬肚，花了十八元錢，他和我說小劉真捨得花錢，就那麼點東西十八元錢，一頓就吃了，我可捨不得。我說小劉那是想開了，一個人有錢不吃留給誰？他不願意聽這話，說你們是沒有經歷過那種苦日子，人老了要留點過河錢。

老頭心直口快很多人都對他反感，其實他這個人心眼不壞，就是好說得罪了不少人。誰好誰賴他心裡有數，對他好的人他可以把心剝給你，他反感的人花錢買他的東西他都不賣。

他有一塊旱地，毗鄰鄰居的一塊水田，因為太澇拋荒了，鄰居想花錢把荒地買回來改成水田，可是他對那位鄰居有成見，儘管那位鄰居出了很好的價錢託了很多人去買，可他知道是那位鄰居買，就放話說，他買給多少錢都不賣。別人勸他說你在那拋荒不如賣點錢花，你還和錢過不去嗎？他說別人買他便宜就賣，他認可在那拋荒就是不賣給他。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可他就是這麼一個倔強不聽勸的人。

後來年齡大了，種不了地了，村裡就讓他把地退給了村裡，為他辦了五保。起先他到了六十週歲的時候，村裡要給他辦理無保，他聽說要把地退給村裡，而且死後房子要歸公，他認為自己身體好，所以就沒同意。

他的東院鄰居小劉也是一個跑腿子，不過結過婚，那個老婆和他生了兩個孩子，孩子剛上學沒幾年她就和別人跑了。他也種了不少地，一個人上地幹活，孩子上學回來有時就會跑到老頭那裡玩，老頭一輩子無兒無女，對兩個孩子也挺喜歡，自己不捨得吃，卻經常給兩個孩子買些小食品。兩個孩子都親切的喊他爺爺，他也把兩個孩子當做親孫女看待。

後來兩個孩子都出嫁了，留下了小劉一個人在家種地，小劉不是一個勤快人，他怕吃苦受累，就把地包給了別人，自己什麼都不幹，每年靠吃地租過日子。

老頭沒事的時候經常去小劉那裡坐會，和小劉聊天，小劉也經常去老頭那裡聊天抽菸。兩個人也許是同病相憐，或者是有一些共同語言，雖然相互都看不起對方，經常相互和別人背後議論貶低對方，但是，兩個人還是你來我去的經常來往。

有時小劉的女兒從婆家回來，也會買些吃的給老頭，所以，兩家走的還是比較近。

有一年，小劉的大女兒向老頭借二萬元錢，老頭爽快的就答應了，她說孩子平常對他都很好，每次回來都給他買吃的，就像是自己的親孫女，現在孩子有困難用錢，他怎麼能看笑話不幫忙。

這兩萬元錢是他這些年積攢的，原先積攢的錢那些年大部分都賠在了馬身上，這些年政府每年給他幾千元的五保金，他都不捨得花，前後一共積攢了兩萬元錢。這點家底他和小劉平常聊天時早就告訴了小劉，所以，小劉的女兒會張口向他借兩萬元錢。

很多人知道這件事情後，背後都紛紛議論說：〃都這麼大歲數了，說不定哪天就沒了，攢倆錢不捨得花，這錢弄不好還不是給別人攢的。〃

其實大家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都八十多歲的人了，已經是風燭殘年，誰知道哪天就沒了。

果不其然，聽鄰居們說，老頭有病之前曾經多次打電話向小劉和他的女兒要錢，可是他們都推脫說現在手裡沒有錢還給他，等有錢了就會還給他。

幾年前，小劉的二女兒在市裡買了個樓房，小劉已經搬到城裡住了。

後來他有病了，打電話往小劉要錢，小劉連電話也不接了，給他女兒打電話，女兒的電話號碼也換了，根本就打不通。

他心裡非常清楚他的這些錢要不回來了，他找村幹部幫助解決，可是他又沒有立什麼字據。錢沒要回來，他非常的上火，因此病情就一點點加重了，後來都起不來炕了，有個村民去他家才發現，他說他四天沒吃飯了，如果不是那個村民去他家，他可能就餓死在家裡了。

村幹部得知這一情況後，派了個人去伺候他，可是沒伺候幾天就不幹了，說是他的屋子太冷，凍的受不了。沒辦法村裡把他送到了敬老院，送去沒多久他就死在了敬老院裡。

大家都說這老頭不捨得吃不捨得花，一輩子積攢的這點錢，自己有病都沒撈著花，是給別人積攢的，實在是太可悲了。

也有人說他活該，是他自己願意，小劉什麼人他自己很清楚，人家給他買點好吃的，說點好聽的，他就把錢都借給了人家，人家就是有意在騙他，這種人不值得可憐。

望著那冷清清的房子，還有房頂那再也不會冒煙的煙筒，聽著寒風撕扯窗子上殘留的塑膠布發出的聲響，讓人突然感覺到世間的蒼涼。

錢可以改變人善良的本性，讓人泯滅良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切罪惡都逃不過老天的眼睛，法不懲天也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