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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去上班,一路,月光都傾灑在我的身上。抬頭看著天邊,那一輪嬋娟像是水洗過的銀盤,透著清遠的冷,睥睨眾生。我心中莫名的想起那句“故而平地起,扶搖直上九萬里”,想起那個叫吳理生的男孩。

他是我小時同村的玩伴,兩個人因為同齡且“臭味相投”而形影不離,雖然偶爾也有爭執,但這並不影響我倆在一起玩耍、搗蛋,今天的故事就是在某一年的八月十五晚上,他告訴我的。

理生自小和他的大伯住在一起,他的父母在他斷奶後就去蘇州幹活了,逢年過節才可能回來,也因為這樣,一家人聚到一起時,經常顯得生分。

理生時常和我抱怨他爸媽每次回家只會給他一些錢,但是實際上並不關心他想要什麼,就像是這一次他爺爺過世,雖然父母都趕回來置辦後事,但是自己也和他們並不親近。

鄉下辦喪事到了夜間,按照風俗,與亡者最親近的人都是需要守夜的,於是他爸和大伯都需要守在棺材邊,而理生因為年紀小,今晚和他的堂哥睡一間。

春末天邊朦朦朧朧的月,像是被水氣打溼的顏料,邊緣滲出絲絲縷縷的暈,透著隱約的斑斕;遠處的人家開著星星點點的燈,裝飾著空蕩的還有些寒的夜;院子裡搭著一個帆布的雨棚,底下是幾張老舊的八仙桌,細長的黑條凳分在四邊,此時顯得寂寥而肅穆。

房間窗戶前有著一棵老槐樹,此時樹杈上站著一隻昏黑的老鴰,理生正從被子裡探出頭與它對視著,老鴰也不動,更不叫喚,只靜靜的斜眼看著窗戶內的兩人,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

一陣風吹來,捲走了幾片黃葉之後,老鴰終是飛向了遠處,理生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像是打了勝仗一般,抬起手狠狠了掄了兩下拳頭,便閉眼睡覺。夜半時,理生被一陣渴意喚醒,他一抬眼,看到了房間頂上掛著的長滿鏽點的風扇,隨後定定神,緩緩起身,穿上拖鞋,踱步走出了房間。

廚房在老房子走廊的另一邊,裡面應該有著滿滿一缸的清水,藉著毛茸茸的月光,他走進了廚房,熟練的開啟缸蓋,拿起鋁瓢,只一挖就湊到嘴邊,不歇氣的喝完了半瓢水,隨後放下了瓢,打了一個並不響亮的嗝,接著慢悠悠的轉身準備回房間。

剛剛走出廚房門,理生突然就覺得後背發涼,身上汗毛全部豎起,一霎間他就意識到,這夜太靜了!聽不到風吹草動,聽不到流水蟲鳴,甚至連自己走路都沒了該有的拖沓聲。幽暗的走廊盡頭,有著房間裡透出來的橘黃色的燈光,此刻理生只想趕緊跑回房間躲進被窩。正當他跑回去的時候,肩頭卻被什麼東西從後方拍了一下,理生下意識的回頭看,卻什麼都沒看到。

等到再回頭時,猛然間眼角餘光發現在廚房的黑暗裡,似乎有著什麼在飄蕩,左右搖晃,忽上忽下的。理生定眼一看,約莫是個人的形狀,黑色的面孔隨著飄蕩不停的拉長、縮短,身上穿著一層霧一樣的衣服,無風卻能聽到獵獵作響,腳上有一雙漆黑的鞋,夜裡竟然反著光。那東西就像是蛇一樣,在空中不斷扭捏。下潛時,頭跟著身體往下墜,上浮時,一雙腿被拉的老長。

理生不敢多望,嚇的立馬往房間跑去,這會的廚房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即便是身體已經用力前傾,但是理生的胸前卻像是被綁了一根繩拽著,他拼盡全力也只能緩慢往前。

走廊總共才十幾米,從頭到尾總共用了可能十幾分鍾,等到用手能摸到那橘黃的光時,背後的拖拽感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理生就這麼跌進了房間裡,發出了老大的聲響,但是奇怪的是堂哥卻並沒有甦醒,此刻的他慌亂的爬了起來,顧不上這麼多,只關上了房門,趕忙往床的方向竄去。

到床邊時,兩隻腳用力甩掉了拖鞋,一下便跳上了床,理生牽起被角剛準備躲進去,突然心裡一下便像是炸了毛,原來在剛剛自己睡的被窩裡,隱約已經躺下了一個人!

理生深呼吸了一下,心中暗自打氣,顫巍巍的慢慢掀開了被角,裡面赫然就是剛剛在廚房間遊蕩的東西!

面頰上嵌著細長的黑色眉眼,眼眶深陷入骨,底下一道紅白相間的凸起紋路,鼻樑扁平,嘴唇厚而漆黑,卻看不見下巴,頭頂幾根稀稀疏疏的毛髮雜亂的置在枕頭上。理生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那東西細長的胳膊就探了出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兩眼一細,嘴角一提,往上一別,然後用力一推,理生當即摔下床吃痛的哭出聲來。孤寂的夜裡這哭聲顯得如此悽慘,一下子驚動了在守夜的兩人。

不一會,兩個大人就衝進了房間內,抱起了摔倒在地上哭著的理生,出聲安慰。直到現在堂哥才悠悠然的轉醒,對他而言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第二天,理生爸和大伯從當地寺廟裡找來了和尚在家裡進行超度,佛號聲響了兩天,直到老爺子下葬。

後來,理生在唸完當學期之後,就和他爸媽轉學去了蘇州,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祭祖、探親。

在這的日子,依舊和我呆在一起,只不過印象中他的鞋子卻是變的越來越白,衣服變的越來越乾淨。直到理生大伯在幾年前病逝,他不再回來,我們的朋友關係也不再有交集。

我時常想,人與人之間是否總是來去匆匆,生活是否就是認識一個又一個的陌生人?當最熟悉的人變成陌生人以後,再碰面時心中是否還能坦蕩?就像這清輝,一塵不染,冷眼看三界,亙古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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