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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鄉插隊的年月裡,全生產隊只有我有一塊南京產的“鐘山牌”手錶。每當隊裡的青年人要相親,我的這塊手錶可就吃香了,他們家會來向我藉手表,讓兒子戴上去顯擺一下。

  相親之後,借表的人家都會送點東西給我:幾個雞蛋,幾張煎餅,一小瓶臭豆子。我也欣然接受,這都是“鐘山牌”手錶立的功勞。

  這次是七兒去相親。他家弟兄多,只有三哥、四哥說上了媳婦,其餘幾個全都是打光棍。七兒長得不錯,髙髙大大,壯壯實實,濃眉大眼。他姨幫忙搭的線,說村裡有個姑娘,長得俊俏,跟七兒蠻般配的。

  定下相親日子後,七兒她媽犯了愁,兒子蓬頭灰臉破衣裳,得打扮一下才行。沒有新衣服,叫七兒他三哥把大半新的衣服借給他穿,鞋子嘛,把一雙舊的鞋子洗刷乾淨,湊合穿,又理了發洗了臉,整個兒看起來比平時帥氣了不少,但總覺得還是缺少點什麼。對了,要是能戴塊手錶那多洋氣,多有面子。想到我那兒有手錶,借一下用用該多好。他媽來到我家,拐彎抹角說了一大堆話,總是不說正題,我倒是聽明白了,不就是借表用一下嘛,我像每次來人借表一樣大方地說:“行!拿去用,幾天都行”。他媽千恩萬謝地走了。

  兩天後,七兒把手錶還來了,我問他相親相得怎麼樣?七兒靦腆又高興地說:“成了!”交談中七兒再三說“多虧你這塊手錶”。他說那天他把表戴在右手上,袖子往上挽了一點,跟人說話時,時不時地揚起右手,大夥的眼光也時不時地落在他的手腕上,露出羨慕的眼光。女方家人也覺得有面子,不停地端茶倒水。

  七兒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用手帕裹住的小包,解開以後,露出了幾根白中帶黃色的東西。我不知何物,他說這是人參,是他那闖東北的二哥剛從東北帶回來的,為了感謝我,特地送給我四棵小人參。我說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他說這個東西不值錢,是菜參,長個兩年就能吃了,他二哥在的那個地方,家家都種,都當菜吃。話是這麼說,我還是不忍心收下,又回送給他一小包大棗。

  望著這四棵小人參,心想怎樣吃它,不會做,不能瞎糟蹋了它。就把它放在櫥子裡,等想好了怎樣吃它再說。

  幾個月過去春節快到了。雖然家家生活不太好,有的家庭年終一算賬,一分錢沒分到,還透支了,倒欠生產隊的錢,但每家都把屋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破衣爛衫洗淨曬好。相互走動看望親戚,帶點好吃的孝敬老人。

  我突然想起,來到村裡好幾年了,鄉親們對我不錯,村支書幾次在全村社員大會上,對各隊的生產隊長再三強調,對知青要照顧好,生活上有困難要幫他們解決,不會幹農活的要細心、耐心地教。我們聽了深受感動。

  我想送點東西給支書。送什麼好呢,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好東西。開啟櫥門,看到了小人參,對!就送它。

  這人參放在櫥子裡好多天,已經焉了,拿出去不好看,何況上面還沾有不少泥土。聽人說,送禮最好送菸酒。於是,我到村裡唯一的一家小雜貨鋪裡,打了兩斤散裝地瓜幹酒,買了四包“大前門”香菸。

  回到家中,把四棵小人參洗好,鬚毛理直,晾乾。到鄰居家找了兩個酒瓶,把上面的商標洗掉,弄得乾乾淨淨,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四棵人參分裝兩個瓶子裡,再倒上地瓜幹酒。

  一切弄好,要蓋瓶蓋了,突然發現蓋不嚴了,這是那種四周帶齒的鐵皮蓋,從鄰居家拿來的時候也沒注意看,肯定是他們家在喝酒時用扳子撬下來的,走形了。我使勁用力把瓶蓋扣在瓶口,用鉗子緊了緊,勉強蓋了上去,幸好另一個蓋子還能把瓶口蓋緊。

  我盤算著什麼時候去送禮,到時候說什麼話,打了腹稿,演練了好幾回,因為從來沒給人送過禮,所以緊張得很。

  為了不讓人看見,就選了一個月黑天,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凜冽。我把兩瓶酒用布包好,又打了個繩結好拎著。穿了一件黑色短大衣,大衣是斜插口袋,很小,每個口袋裝兩包煙都差點裝不下,往裡硬塞才行。我圍了一條紫色的圍巾,提上兩瓶酒,開啟門,一股寒風吹來,刺骨的冷,真想打退堂鼓。再一想東西都買來了,原本就是打算送禮的,還是去送吧,我一頭扎進了黑暗中。

  路上沒有行人。支書家住在村頭,路不遠,我走著走著,只覺得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因為天太黑,對方穿著黑棉襖,又不露齒,腳步很輕,真是到了你跟前你都不知道,直到撞了你一下,才感覺到有人過去了。

  走到支書家門口,手剛抬起來想敲門,又放下了,然後做了幾個深呼吸,鼓足勇氣敲起門來。

  開門的是支書娘子,她看到我突然登門,一時不知所措,她有點害羞地請我進來,我看見她的頭髮都花白了,她不過才三十歲出頭,早衰。我白天見過她,她頭上總包上一塊頭巾。晚上在自己家裡,當然不用包頭巾了,她趕緊把頭髮往後攏了攏,用髮卡把頭髮束起來,儘量不讓我看到她的白髮。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我也假裝沒看到她的花白的頭髮。支書的娘子剛嫁到我們村裡時,也是個美人,面如桃花柳葉眉,翹臀好身材。

  支書當年娶她的時候,她的頭髮烏黑髮亮,茂密如林,令人愛煞。那時支書也不是支書,他還在部隊當兵,兵是人人愛慕的人,很快就把親事訂了下來。支書在部隊上當了個小班長,並且還是個練兵的尖子,喜報連連。村裡人都以他為榮。當兵三年,榮歸故里,支書輕而易舉地把美人娶了回來,幾乎沒花什麼彩禮錢。緊接著,村裡換屆選舉,全村人一致舉手選舉他當村支書。他覺得自己參過軍,當過小官,就學著戲文裡管自己的媳婦叫‘娘子",村裡人有時也不稱呼他媳婦的名字,隨著支書的叫法,也稱她為"娘子"。

  這時,支書從裡間出來了,看到我,吃了一驚,見我手裡拎了什麼東西,趕緊叫我坐下,我說不客氣。支書看著我,不知道我的來意,我也沒說第二句話,支書娘子一會兒望望我,一會兒望望她的夫君,也不說話,我們三人就這樣尷尬地站著。

  空氣凝滯了一下,我終於開口了,我把我黙誦了多遍的臺詞,慌亂地說了出來。由於緊張,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是按腹稿上說的,還是即興發揮?我把酒放在桌子上,手伸進衣袋裡拿煙。可是伸手進去拿不出四包煙了,壞了,煙少了兩包。這可怎麼辦?明明是四包。當初來的時候,我是死勁往口袋裡塞的,難道說香菸有彈性,走路晃出去了?不會的。是不是剛才被人撞了一下,煙掉在路上了?總之,眼下只有兩包煙。我不能告訴支書說今晚來時我是帶了四包煙的,不小心掉在路上了,誰信呢?我頭上微微出汗了,臉也紅了起來,幸虧站的離煤油燈遠些,他們看不出我的窘態。

  我把兩包煙雙手遞給支書,支書客氣地說:“來了就坐坐嘛,還帶啥東西?”隨即就把煙遞給了他的娘子。我趕緊把包酒的布解開,一看,糟了!原本在家弄得好好的瓶蓋又翹了起來,我趁支書沒注意,趕緊把瓶蓋往下壓了壓,一點不管用。明眼人一看,這酒是動過手腳的。我覺得汗從後背上流了下來。我趕緊扯過布,蓋在了瓶子上。

  支書看到了煙和酒,臉上露出了微笑,似乎他要說什麼,我也生怕他說什麼,忽然,他被酒中的人參吸引住了,這時我感到莫名的緊張,只要他拿起那個瓶蓋,那就露餡了。

  我趕緊上前,擋住了他的視線,指著沒出問題的那一瓶酒,對他說,這叫人參酒,是我親戚從老家帶來的,這個人參最起碼長了十年了,喝了它,能起到活血化瘀,養顏養腎的功效,你家娘子要喝了它,容顏更美了;你喝了它,身體更強健了。我發揮了我的特長,口才好,口若懸河,說的支書娘子臉上發光,說的支書連連點頭。

  我看時機差不多了,我該撤退了,我也忘了我這次來的目的,即使我想起來,我也不願說了。

  我跟他們兩口子說了聲:“我回去了”。沒等他倆挽留,我轉身就走。一頭闖進了黑暗的冬夜,往家走去。

一壁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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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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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牌手錶,大大的厚厚的,看起來塊頭大,上世紀七十年代我有一塊,新表26元,當時還挺時麾,花了我大半個月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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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桶豆油,兩瓶酒我就辦留城分配工廠上班了。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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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當時要是有一塊手錶,是家庭富裕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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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代我爸有塊上海牌手錶、也沒覺得如何呀、生產隊幾乎每家都有一塊、年輕小夥子結婚時也會買一塊表戴上、特困戶除外、到了八十年代一塊表代表不了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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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包煙沒在回去的路上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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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真實感人,為作者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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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年紀,就知道送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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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於生活,高於生活,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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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表應該是南京產,80年左右時,價格40元,塊頭挺大的,很重實,曾經佩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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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風采勾畫的太逼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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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作的好讓人愛讀文章十分有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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