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很長時間以來，這是女兒第一次沒幫著收拾碗筷。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女兒偷懶，而是她會不會出什麼事？

晚飯時，她急著去夜市擺攤，三下兩下扒了幾口飯，就匆匆出了門。平常也都是這樣，留下女兒在桌前慢嚼細嚥。等她回來時，女兒會把碗筷清洗得乾乾淨淨。

可是這天晚上，她從夜市收攤後回家，桌上還擺著一碟一缽兩碗，女兒碗裡的剩飯顯得十分扎眼。

她三步並著兩步，衝進女兒房間。女兒在呢，可是躺在床上，兩頰通紅。

她往女兒額上一摸，手竟像觸電般被彈了起來。燙！炭火一樣的燙！

她奔向廚房，倒回半杯水，扶起女兒叫她快喝。女兒迷迷糊糊叫了聲媽媽，艱難地嚥著水。

得趕緊上醫院。她放平女兒，轉身去了臥室，從衣櫃裡擰出一大袋錢，告訴女兒：“媽媽馬上帶你去醫院！”

“媽媽，我不去醫院，我怕打針。”女兒細聲細氣地說。

她不由分說，揹著女兒迅速出了門。

單薄門扇碰回門框時的脆響，在樓道里擴散，傳遞著女兒生病時一個母親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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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下了樓，從她停放的三輪車前經過時，女兒忽然說：“媽媽我要坐三輪車。”

4年前，丈夫因病去世，留給她6歲的女兒，和一大堆債務。她買回這輛三輪車，白天賣小菜，晚上擺夜市。

在車軲轆吱吱咿咿的曲調裡，她慢慢還著債，把女兒拉扯到了10歲。

女兒是她的命根子，可千萬不能出事。

她知道女兒喜歡坐這輛“敞蓬車”，但現在不是著急嗎。

“打車，打車更快！”她拒絕女兒道。

“不，媽媽，我就要坐！”

真拗不過女兒！好在醫院不遠，騎三輪也就十多分鐘。

女兒第一次沒在車斗裡撒歡。像只受傷的小綿羊，蜷在媽媽擺攤用的氈毯上。

她怕了，拼盡全力蹬著車，生怕耽誤了時間。

趕到醫院掛了急診，醫生做了初步診斷，叫先用退燒藥，然後留院觀察。

醫生說，就怕感染病毒性腦炎，現在只能控制病情，要等天亮上班後，做完進一步檢查才能確診。

到收費處交費時，她在大廳候診椅上開啟錢袋子，飛快地從元票角票裡挑出幾張十元、二十元大票，然後繳費取藥。

她不知口袋裡的這點錢，能不能夠上這次給女兒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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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護士進來掛上吊瓶，藥液點點滴滴流下來，每一滴都恍如帶著錐，紮在媽媽心上。

女兒這時清醒了許多，輕輕叫了聲“媽”。

她湊過去，問女兒想要什麼。

女兒搖搖頭，問：“媽媽，腦炎很難治嗎？”

“你別瞎想，哪能就患上腦炎了？等明天做了全面檢查，才知道結果呢。”

“剛醫生說的，我都聽見了。我以前得感冒，不是這樣的。我現在很難受，我怕是……”女兒說著，眼角溢位了淚水。

她緊了緊握著女兒的手，叫女兒千萬別擔心，要相信醫學，相信媽媽。

沉默片刻，女兒突然說：“媽媽，我房間靠牆的褥子下，壓著些錢。平常你給我一塊兩塊用來買水，我沒捨得花。還有我撿空瓶子賣的錢，也攢在一起。媽媽，我本來留著上學用的，以後就留給你了……”

一陣酸楚猛地衝上她的鼻腔。她強忍著眼淚，安慰女兒道：“寶貝不會有事的，寶貝要勇敢。你說過的，要讀很多書，掙很多錢。以後媽媽老了，就啥都靠你了。”

她鬆開女兒的手，藉口上衛生間，將一抹奪眶而出的淚水，擦在了紙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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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次日上午，腦脊液、血生化、腦電、胸透等檢查結果陸續出來，確診女兒患的是急性肺炎。

當她將診斷結果告訴女兒時，女兒欠起身，一把摟住媽媽的脖子。娘倆的淚水合在一起，像涓涓細流。

兩天後，女兒出了院。回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掀開褥子，把自己攢的私房錢拿了出來。

有一毛兩毛的，也有一元兩元的，母女倆一起清了清，好幾十呢。

女兒說這次生病把家裡的錢都花光了，執意要把她攢的錢交給媽媽。

她沒有推辭。原因是，她手頭確實沒什麼錢了。再者，她樂於接受女兒對家庭、對媽媽的這份愛心和責任。

女兒的成績一直十分優秀。8年後，女兒順利參加高考。分數令人豔羨，老師建議她報考北大、清華。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第一志願卻填了位於本市的軍醫大學。

面對老師疑惑的目光，她說：“讀軍校免學費還管吃穿，就會給我媽媽減輕很多負擔；我學會了醫術，將來媽媽老了，才能更好地照顧她！”

那一刻，班主任老師第一次守著自己的學生熱淚盈眶，說道：“好！好！這才是你最好的‘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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