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夫綱
因賈先生要俞宛如出去走走,第二天恰好又是休息日,蕭安瀾就帶著俞宛如去了鄉下。
既然不靠這個吃飯,又是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蕭老爺跟蕭太太都樂於做點善事,積點福報。
蕭家租出去的田地,收的田租比別人要低一分。他家人又好說話,若趕上年成不好,或者是哪一戶農家家裡困難,都允許拖欠,等來年再補上。因此,那些農戶都十分樂於租種蕭家的地,心裡也記著蕭家人的好。
聽聞是少東家跟少奶奶來了,守在田莊裡的楊莊頭忙洗乾淨手和臉,出來迎接。
俞宛如一下車,就看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漢給她行禮,嚇了一跳,忙說:“老人家不必客氣。”
楊莊頭搓搓手,小心翼翼問道:“不知今天少東家跟少奶奶前來,有何貴幹?”
說話間,莊院外頭已經圍了好些個好奇的農人。有幾個孩子歪著頭,含著手指,一臉豔慕的看著嶄新漆黑的大汽車,似乎想要上前來摸一摸。
楊莊頭的兒子楊生怕他們唐突了兩位貴人,忙擺擺手將他們趕走。
有個三四歲的小孩子避退不及,左腳絆了右腳,一屁股栽在地上。俞宛如看得心頭一揪,正要過去扶他起來,卻見那孩子一骨碌,自己爬起來了,跌跌撞撞的跑了幾步,又躲到柴堆後頭,探出一顆小腦袋來,怯生生的看著。
蕭安瀾握住俞宛如的手,道:“生哥不必趕他們,沒什麼要緊的事。”
楊生憨憨地摸了摸腦門。
蕭安瀾又說:“老楊頭,你們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吧,不用理會我們,我跟少奶奶隨處走走就好。”
“這這怎麼行?”楊莊頭忙道,“鄉下的路磕磕巴巴的,又難走,別崴了少東家少奶奶的腳,您二位還是去屋裡坐一坐吧?”
蕭安瀾擺擺手,笑道:“你個老楊,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就好,今天不是來查賬的。我陪少奶奶隨便走走,你若再阻攔,當心我把你鬍子刮掉。”
楊莊頭下意識摸了摸下巴幾根鬍子,訕笑道:“那少東家跟少奶奶,中午要不要留在莊裡用飯?”
“宛如你說呢?”蕭安瀾問他媳婦兒。
俞宛如看著這一片廣闊的田野,想著一時半會兒大約也走不完。就小聲問一蕭安瀾道:“留在這裡吃飯,會不會太打擾了?”
蕭安瀾捏捏她的手,“怎麼會,別想太多,老楊可巴不得呢。”
他轉頭對楊莊頭道:“中午要留在這兒吃飯,給我和少奶奶做點鄉下稀罕的東西,那些大魚大肉的就別端上來,我都吃膩了。”
楊莊頭忙點頭,“誒誒,少東家放心。”
蕭安瀾牽著俞宛如走了。
看兩人走遠,楊生小聲問他爹:“爹,要不要我去鄰村屠戶那買兩斤肉回來?”
楊莊頭摸出水煙咕嚕咕嚕抽了兩口,才說道:“買吧,再去問問你娘,家裡的臘肉還有沒有,也炒一盤。還有什麼馬齒莧、秋風絲、紅薯芋頭,有的都端上桌。”
楊生遲疑道:“這種東西,少東家少奶奶吃得下嗎?”
楊莊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為少東家來你這裡是為了吃你一頓肉呢?人家在城裡,什麼好玩意兒沒見過,什麼好吃的沒吃過,來鄉下,就是來看個稀罕,吃點新鮮,聽你爹的沒錯。”
楊生忙點點頭,跑去跟他娘和他媳婦兒交代去了。
如今正是十月初,糧食即將收穫的季節,田野裡望去,一望無際都是金黃的顏色,一串串飽滿的稻穗,將水稻壓彎了腰。
俞宛如和蕭安瀾手牽著手,走在黃泥小路上,不時與步履悠閒的老黃牛、嘻哈玩鬧的小頑童、洗衣歸來的農婦相交而過。
俞宛如新奇的看著眼前所見的一切,正如別人也好奇的看著他們兩個人一樣。
不遠處有一條水渠,蜿蜒穿過了整片田野,正是它灌溉養育了這一片土地。
此時,有不少婦人在水渠邊洗衣淘米洗菜。
俞宛如和蕭安瀾兩人走在水渠對岸,那些婦人看著他們,不時交頭接耳,竊竊低語。
她自己如今跟蕭安瀾牽慣了手,就算走在大馬路上也不覺得有什麼,卻忘了眼下是在鄉下,大家的思想自然更加傳統保守一些,猛然見一對年輕男女手牽著手,大庭廣眾之下若無其事的模樣,說不定正覺得他們不像話呢。
她有些不自在,拉著蕭安瀾往另一頭走去。
蕭安瀾不明所以,問道:“要不要下去看看?說不定有魚。”
俞宛如搖搖頭,“不了,她們在說我們兩個呢。”
蕭安瀾回頭望了那些農婦一眼,心中馬上猜到是怎麼回事,便說:“她們只在這村子裡,極少出去,難免少見多怪,你別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的。”
蕭安瀾想了想,又笑著說道:“媳婦兒,要是以前,你看見別人這麼說,肯定要掙開我的手。”
俞宛如聽了,也輕輕笑起來。若是之前,讓人一說,她還真的會不好意思再跟他牽手。
她看了蕭安瀾一眼,說道:“都是你,把厚臉皮都過給我了。”
蕭安瀾低下頭,作勢要親她,“相公給你的,難道只有厚臉皮而已?”
俞宛如忙將他推開,這麼多人看著,牽個手倒也罷了,再要親吻,她可真沒那麼厚的臉皮。
蕭安瀾順著她的手勁笑嘻嘻的退開,他抬眼四下望了望,指著不遠處一個小山坡,說道:“咱們去那兒看看,我小時候來過幾回,記得那有一片小果園,眼下果子應該成熟了。”
俞宛如點點頭,順著羊腸小道,跟他一邊走,一邊欣賞四周的風景。
小山坡上果真有果樹,只見小孩拳頭大小的桔子掛在枝頭,青色的皮透著一點點黃,看得人口水直吞。
蕭安瀾看了看四周,忽然對俞宛如噓了一聲,“媳婦兒,你在這等我一下。”
俞宛如還沒來得及問他要做什麼,就見他躡手躡腳的走到桔子樹下,飛快的抬手抓了兩個下來。
俞宛如看得目瞪口呆,“你,你這是
……”
蕭安瀾笑眯眯道:“小時候就想這麼做了,只是那會兒個頭太矮,摘不到。”
俞宛如小聲道:“你怎麼能偷人家的東西?”
“這怎麼叫偷?這是咱們家的地,長在咱們家地上的果樹,當然是咱們家的果樹。”
“可是,這、這不是村裡人種的嗎?
”
“噓——”蕭安瀾道,“媳婦兒你小聲點,快過來。”他蹲在樹下,跟個老農民一樣。
俞宛如原本問心無愧,見他如此行事,也有了一種同流合汙的心虛之感,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蹲在他身旁。
蕭安瀾三兩下把橘子皮剝了,遞給她一半,“來,嚐嚐看。”
俞宛如遲疑著接過,看著那不怎麼黃的果肉,嘴裡口水更加氾濫。
蕭安瀾催促道:“快吃呀,肯定好吃,我看準了最黃的摘的。”
俞宛如嚥了咽口水,掰下一瓣送進嘴裡,咬下的那一瞬間,酸澀的汁液濺滿了整個口腔,酸得她牙都要倒了。
蕭安瀾期待的看著她,“怎麼樣,好吃吧?”
俞宛如艱難的嚥下,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好吃,很甜。”
“我就說嘛。”蕭安瀾得意道,將手中剩下的一大半橘子整個丟進嘴裡去,“相公的眼光,怎麼會——”
他話到一半,整個人僵住不動,臉色扭曲成一張苦瓜臉。
俞宛如憋得辛苦,終於憋不住,一下坐倒在地上,笑得直揉肚子。
蕭安瀾哇的一聲就把橘子吐出來,又呸呸呸吐了好多口口水,露出舌頭,跟一條熱得受不了的小狗狗似的。
俞宛如笑得東倒西歪,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蕭安瀾擔心她摔倒,伸手攬住了,委屈巴巴道:“媳婦兒,你怎麼騙我?
”
俞宛如揉了揉笑得發酸的臉頰,說道:“沒騙你,我真覺得好吃呢。”沒說完,又撲哧笑了。
蕭安瀾鬱悶地皺了皺眉頭,小時候看他們狼吞虎嚥,還以為很好吃呢,沒想到這麼酸。
“是誰說偷來的東西最好,我看著比城裡賣的難吃多了。”
俞宛如摸了摸他下撇的嘴角,說道:“這下該長教訓了吧?以後看你還敢不敢幹壞事,偷人家的東西。”
蕭安瀾將手頭另一個橘子丟掉,回頭看她,道:“媳婦兒,我發現你越來越壞了,現在都敢捉弄我了。”
俞宛如揚了揚下巴,“還不都是你的功勞。誰剛才說的,相公給我的不止厚臉皮而已?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壞,還不足相公你的萬分之一。”
蕭安瀾又一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由鬱悶。明明不久之前,他媳婦兒還又害羞又愛臉紅,怎麼現在這麼變得厲害了?
他心裡忽然有了些危機感,照這麼下去,夫綱不振啊。
第48章 助攻
蕭安瀾被桔子酸了一把,不死心,又偷偷摘了一個石榴,在被酸得說不出話之後,終於消停了,蹲在樹下,看著滿樹的果子,眼裡全是不甘。
俞宛如無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拖離這片小果園。
兩個人繞著這座小山坡走了一圈,俞宛如撿到許多顏色形狀都十分漂亮的葉子,準備拿回去做書籤。
太陽不知不覺爬到了頭頂,遠遠近近的農家小院,屋頂上升騰起裊裊炊煙。
蕭安瀾摸了摸肚子,牽著他媳婦往楊莊頭的院子走。
那院子說起來也是蕭家的產業,楊莊頭一家子好幾代人,都替蕭家打理這座農莊,若不出意外,以後楊莊頭的兒子、孫子,也會繼續接手他這份活。
莊院比一般的小院大一些,院子地面由青石板鋪就,屋子是磚木結構,屋頂上整整齊齊的排著黛色的瓦片。整座院子形制粗獷,沒有什麼精雕細琢之處,好在打理得十分乾淨,沒有各種家禽家畜產生的異味。
楊莊頭一家人也如這院子一般,身上的衣服雖然半舊不新,但一個個都收拾得乾淨整齊,看著比尋常的農人多了兩分體面。
剛被洗刷乾淨的飯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菜餚。
蕭安瀾跟俞宛如坐下之後,楊家一家人都只站在一旁,並不上桌。
俞宛如心下彆扭,悄悄拉了拉蕭安瀾的衣袖。
蕭安瀾便說:“都坐下一起吃吧,這麼多,我們兩人也吃不完。”
楊莊頭忙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少東家跟少奶奶吃吧,我們屋裡頭還有。”說著,手在背後擺了擺,讓家裡人都出去。
見人一下子走了個乾淨,俞宛如看了蕭安瀾一眼,無奈道:“說到底,還是麻煩了他們。”
蕭安瀾給她打了一碗鯽魚湯,安慰道:“沒事的,老楊頭從爺爺那輩開始就在咱們家幹活了,不是外人。來,喝喝這個湯,別看這魚小,應該是生哥剛從水渠裡撈上來的,鮮著呢。”
俞宛如端起來吹了吹,輕輕喝了一口,果然鮮美無比。
桌子上,就兩道臘肉炒菜心和梅菜扣肉是大葷,其餘的都是鄉下常見的野味小菜。村裡人吃慣了,不覺得有什麼,一心只羨慕城裡人的大魚大肉。但是俞宛如跟蕭安瀾吃多了精糧細肉,偶爾吃一次山間野味,卻覺得味道十分不錯。
俞宛如拿著一塊手腕粗細的紅薯,剝去薄皮咬下一口,頓時滿足的眯起了眼睛。
蕭安瀾道:“下次有機會,咱們烤紅薯吃,味道更好。”
俞宛如將嘴裡的食物嚥下,好奇問他:“你小時候是不是經常到鄉下來玩?”
蕭安瀾點點頭,“那時候爺爺還在,他老人家喜歡清靜,一年裡有大半年都住在鄉下,我跟安澤兩個人偶爾也會來住幾天。這個村子裡,就沒有我們兩個沒到過的地方。”
俞宛如羨慕道:“真好呀。”
蕭安瀾剝了一顆毛豆,將豆子喂進她嘴裡,說:“你要是覺得有趣,冬天的時候我們再來玩雪。”
俞宛如連連點頭,“好。”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門口一直有個小孩子探頭探腦的在那裡偷看。
俞宛如一開始沒發覺,等他在門邊徘徊了幾次,才終於看見,仔細一瞧,原來是上午被楊生趕走的時候,在路上摔了一跤的那個小孩。
此刻,他就跟早上一樣,含著手指躲在門後,看著桌子上的飯菜,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裡滿是渴望。
俞宛如放下筷子,衝他招了招手。
哪知那孩子就如小兔子一般,一下子就躲開了。
俞宛如只好由他去,可沒想到,過了不過幾分鐘,門外的那顆小腦袋又回來了。
這一次,俞宛如喊他過來的時候,他倒沒躲開,只是固執地站在門後,既不前進一步,也不後退半分。看得出來他已經很心動了,但還是有幾分對陌生人的警惕和怯懦。
等俞宛如第三次衝他招手,他才猶猶豫豫的把一條小短腿伸進門檻裡。
在此期間,俞宛如何蕭安瀾都坐著沒動,那小孩子似乎認定了他們兩人沒有惡意,終於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俞宛如一直屏息看他,直到現在才鬆了一口氣。
那孩子看著不過三四歲,臉頰上還有嘟嘟的肉,身上的衣服洗得有些發白,但還算整潔。
俞宛如蹲下來與他對視,儘量溫和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肚子餓了?”
那孩子看了眼桌上的吃食,點點頭,奶聲奶氣說:“我叫楊柏。”
蕭安瀾問道:“楊生是你什麼人?”
那孩子盯著盤子裡大塊豬肉,吸了吸口水,才道:“是我爹。”
蕭安瀾挑了挑眉頭,看早上楊生趕那幾個小崽子的樣子,他還以為其中沒他的孩子。
俞宛如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椅子,“來,你坐上來跟我們一起吃。”
楊柏下意識朝她走了幾步,似乎記起什麼,又停下來,小聲說道:“我爹說不能來這裡,我偷偷跑過來的。”
俞宛如看了蕭安瀾一眼,半扶半抱地把他抱到椅子上,道:“沒關係的,我們偷偷吃完,不跟你爹說,好不好?”
楊柏眼前一亮,“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看桌子上這麼多好吃的,我們兩個人吃不完,正好需要你的幫助呢。”
楊柏往門口張望了一下,又晃了晃兩條小短腿,一本正經的點頭說道:“那好吧,我就幫幫你們。”
俞宛如忍著笑意,用乾淨的筷子給他夾了些吃的,又對蕭安瀾使了個臉色,讓他出去跟楊莊頭說一說,省得一會兒他們來了,看見這孩子在這裡,要訓斥他。
蕭安瀾剛起身,她又小聲道:“車上是不是還有給安琪的糖果?也拿來給他吧。”
蕭安瀾點點頭,到了門外,先找到楊莊頭,給了他十塊大洋。
楊莊頭連忙推拒,“少東家這是做什麼?”
蕭安瀾道:“我跟少奶奶總不能白吃你一頓,在幾個當做我們的飯錢。”
“使不得使不得……”楊莊頭黝黑的臉上憋得發紅,“少東家來這裡吃一頓飯,哪需要給錢了,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稀罕東西。”
蕭安瀾給他推了兩次,直接拉開他衣服上的口袋,將十塊大洋塞進去,佯怒道:“你看少爺我是白吃白喝的人嗎?給了你就收下,不然一會兒少奶奶又要教訓我。”
楊莊頭無可奈何,手足無措地站著,聽他這麼說,立刻堆笑應和道:“少東家說笑了,少奶奶看著那麼和氣的人,怎麼會教訓您呢?”
蕭安瀾擺擺手,“你不懂。對了,你那個小孫子現在在裡面陪著少奶奶一起吃飯,你一會兒可別罵他。”
“這不懂事的小東西,沒給少東家添亂吧?”
“沒,我看他挺乖巧的,不跟你說了,少奶奶讓我去車裡拿糖給你小孫子,她發話了,不敢不聽。”
楊莊頭笑容滿面地感謝,等蕭安瀾走遠了,才小聲感嘆道:“這少東家,似乎也是個怕婆娘的。”
蕭安瀾跟俞宛如兩人吃過飯,又在農莊裡逗留了一會兒,才帶著楊莊頭塞來的菜乾回了城。
楊生進屋內收拾桌面的時候,心裡不由嘖嘖稱奇,原來真如他爹說的那樣,城裡來的少東家不稀罕那讓人流口水的梅菜扣肉跟臘肉炒菜心,反而將野菜紅薯吃了不少。
俞宛如在鄉下逛了一天,心裡很有些想法,回去之後就提筆寫了一篇文章。等上學拿給賈先生看過,這一次果然沒有大問題,只有一些小細節再修改一下便成了。
賈先生說她的文章很有機會能夠選上校刊。俞宛如自然高興不已,選上不選上,她倒不是很在乎,只是欣喜能夠得到別人的肯定。
蕭家的廚娘將他們從鄉下帶來的菜乾燉肉煮了,得到家裡人一致好評,蕭安慧更是一直嚷著說他們倆人不厚道,去鄉下好玩好吃的,竟然沒有帶上她。
晚飯後,蕭太太悄悄把俞宛如拉到一邊。
“娘,怎麼了?”
蕭太太看看左右,小聲問道:“宛如,娘問你,你們學校那位體育女先生人怎麼樣?”
俞宛如道:“娘是說蘭先生嗎?先生好著呢,人長得漂亮,又有耐心。娘知道我上學去晚了,跟不上大家的進度,蘭先生就單獨給我指導。上一次在安瀾的飯店裡,有個陌生人騷擾我,正是蘭先生替我解圍。我之前說要請她吃飯,是一直沒有約上她。”
蕭太太聽得滿意極了。上一次向安瀾跟她說,她小弟霍峻廷似乎跟柳林女子學校裡一位女先生有來往,她立刻就拍了電報去問。
以往,小弟只會回她四個字,絕無此事。然而這一次,他卻說,阿姐想多了。
就是這平凡無奇的幾個字,讓蕭太太察覺出幾分不同來。
她自己暗地裡越想越覺得,小弟跟這位女先生有戲,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見這位弟弟的心上人,若是可以,在她面前多說兩句小弟的好話。
她聽了俞宛如的話,立刻握住她的手,殷切道:“宛如,娘請你幫個忙,無論如何,你也要將這位先生約出來一起吃個飯,好不好?”
俞宛如忙道:“好的娘,我儘量。”
蕭太太拍拍她的臉蛋,喜滋滋道:“好孩子,你舅舅下半生的幸福,都在你手上了。”
俞宛如聽得雲裡霧裡的,不明白這和舅舅有什麼關係,等夜裡要睡了,才忽然想起來,之前蕭安瀾在娘面前一通胡說八道,娘不會是信了吧?!
第49章 熱情
雖然知道蕭太太或許誤會了什麼,但俞宛如到底不忍心辜負她的殷切期盼。下一次上完體育課之後,她叫住了蘭瑞,忐忑說道:“蘭先生,之前的事情還沒有謝過您,不知道先生最近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頓飯?”
蘭瑞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說道:“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俞宛如有點著急。
蘭瑞抬頭看了她一眼,說:“不然我請你吧,你是我的學生,總不能讓你請我。”
俞宛如連忙擺擺手,她是個不善於說謊的人,聽蘭瑞這麼說,自己一著急,就把實話說出來了,“其實、其實是我娘想請蘭先生吃飯。”
“你娘是?”
俞宛如忙道:“是我的婆婆,蕭家蕭太太。”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事情原委跟蘭瑞說清楚,省得到時候,若真在一起吃飯,蕭太太的熱情將她嚇到。
想起蕭安瀾當初的胡言亂語,俞宛如有些羞愧,小聲道:“對不起先生,我娘她似乎誤會了什麼,以為您跟我舅舅兩個人、兩個人……”
“霍峻廷?”蘭瑞問她。
俞宛如趕緊點頭,“對,舅舅是我婆婆的弟弟。”
蘭瑞略略挑了挑眉頭,“我跟他沒什麼。”
“我現在知道了。”俞宛如越發的羞愧,低著頭,幾乎想在地上找個地洞鑽進去,“對不起先生。”
當時蕭安瀾那麼說,她就應該上前阻止的。
那會兒她以為,如果蘭先生跟舅舅沒什麼,那蕭太太去問舅舅,他自然會反駁她。
但如今卻不知道怎麼回事,舅舅不知道說了什麼,娘似乎認定了他跟蘭先生之前有交往,然而蘭先生卻又說沒有。她都快被搞糊塗了。
蘭瑞看他一副羞愧難當,面紅耳赤的模樣,想了想,又說:“既然如此,請你幫我回去問問蕭太太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們二人吃飯。”
俞宛如不料事情還有迴轉,喜道:“好的先生,我今天回去就跟我娘說,不過,還是讓我請先生吃飯吧?”
蘭瑞拍拍她的肩,“這個就不必跟我爭了,要上課了,快回去吧。”
“那好吧……先生再見。”
蘭瑞點點頭,“再見。”
因為終於約到了她,這一整天,俞宛如都腳步輕快,心情飛揚。
蕭安瀾來接她時,她迫不及待的就把這個好訊息跟他分享了。
蕭安瀾撇撇嘴,說:“媳婦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暗戀你們先生,不然怎麼高興成這樣子?你跟我出去吃飯的時候,都沒笑的這麼開心。”
俞宛如輕輕拍了他一下,臉上還是笑道:“你瞎說什麼呢?蘭先生可是我佩服的人。”
蕭安瀾暗地裡哼哼,好在那位蘭先生是女士,不然,他恐怕就不是察覺到危機感這麼簡單了。
蕭太太跟蘭瑞約在週末,於一家西餐廳中見面。
蕭安瀾死皮賴臉的要一起去,被無情撇下,蕭太太只帶了俞宛如,連剩下三個女兒都不讓她們跟來湊熱鬧。
兩人到時,蘭瑞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她看起來精心裝扮過,波浪卷的頭髮,精緻的妝容,貼身的旗袍,整個人看起來優雅從容,美麗中卻又帶了幾分神秘,讓人既為之所吸引,又卻步不敢上前,跟在學校給學生上課時的幹練利索判若兩人。
俞宛如也早就發現了,蘭先生在學校裡和學校外,是完全不同的模樣。
蕭太太見了她,眼前立刻一亮。
三人見過面,各自坐下。蘭瑞接過侍應生遞來的選單,問道:“蕭太太和宛如喝些什麼?”
既然是在西餐廳,自然要入鄉隨俗,蕭太太點了杯咖啡,俞宛如喝不慣那些,只要了一杯白開水。
侍應生拿著選單退下,蕭太太看著蘭瑞,真誠道:“之前的事,宛如這孩子都跟我說了,多虧先生您仗義出手,不然,我家這傻孩子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蘭瑞微微點頭,說:“宛如是我的學生,我見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蕭太太不必客氣。”
蕭太太謝過她,又說:“我聽先生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家中祖籍蘇州,如今隨父長居上海。”
“怪不得呢,我那兩個女兒一直在我面前誇讚先生,說先生是從大上海來的最新式的女性,不論是穿衣打扮,還是言辭談吐,都跟我們這小地方的人不一樣,如今見了先生的面,果然不俗。”
蘭瑞道:“蕭太太謬讚,我聽日見了太太,才覺得與傳聞不一樣。”
她大約是性格使然,待人有幾分冷淡,但不論蕭太太說什麼,問什麼,都是有問有答,顯然自身教養很不錯。
蕭太太越和她聊,越是覺得滿意。兩個人談到後來,她已經有了些相見恨晚之感,甚至覺得,自己弟弟那個木頭,有點配不上蘭先生這朵高嶺之花了。
她打著細水長流的主意,並沒有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極力推銷霍峻廷,而是約了蘭瑞下一次再見面。
反正,不管她弟弟跟這位蘭先生最後到底能不能成事,這個朋友她是交定了。
回去之後,她卻給霍峻廷拍了封電報,說自己相信他跟蘭先生這邊沒什麼,因為蘭先生根本不會看上他這個木頭。
霍峻廷只回了一個字:哦。
蕭太太盯著那封簡短的電報,笑而不語。
秋日悄無聲息的來了,秋意一天比一天濃厚。
孫家搬離柳城的事,就和他們那位靠山師長倒下的訊息一樣,無聲無息。
俞宛如還是聽蕭安瀾說了,才知道這件事。
孫家原本就只是鄉下的一位小地主,早年把女兒嫁給兵痞子,那痞子後來得勢,孫家也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搖身一變成了柳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如今他們離開柳城,回到自己老家,也不過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罷了。
只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孫家從前一直在鄉下也就罷了,如今體會過柳城甚至是省城的繁華,又被打回原形,不知道還能不能適應鄉下的粗茶淡飯。
這些事,蕭安瀾自然不關心,孫家倒下,他是最大的贏家,不但得到了孫家在和平路上的大部分店面,還截獲了一間工廠。
蕭老爺和蕭太太到此時,才知曉他從前那段時間都在忙什麼。
蕭太太有點擔心他的做法會不會遭人記恨,蕭老爺卻只說了一個好字。
這幾日,蕭安瀾在頭疼,如何把那間工廠出手。
俞宛如得知他的煩惱,不解道:“為何一定要賣掉?我們自己經營不好嗎?”
蕭安瀾攬過她,嘟囔道:“麻煩,也沒意思。”
俞宛如順勢坐在他的腿上,想了想,輕聲說道:“這麼大年紀的人,還只想做自己愛做的事情。安瀾,我覺得你的萬昌飯店打理得很好,不過,有一句話我說出來,你可能不愛聽,但我還是得說。
“你的飯店再好,受益的都是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能在你飯店裡工作的人,至少也是讀過書的。我想,能不能給那些窮人一些幹活的機會呢?
“現在,大家都喊著實業救國。我們生在這個國家,這個時代,既然有這個力量,為什麼不盡一份微薄之力?
“你知道麼,當初第一次來你家之前,我娘帶著我上街買胭脂水粉,一模一樣的東西,若是西洋來的,比我們本土生產的貴了兩三倍不止。說來說去,是我們的國家太弱勢,才讓自己的子民都崇拜那些舶來品。
“安瀾,你留過洋,讀過很多書,去過很多地方,見識比我廣,腦子也比我聰明。你應該知道實業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遠的不說,就說這個工廠,你如果不賣,而是把它繼續經營下去,至少能給兩三百個工人幹活的崗位,這些人靠著你發給他們的薪水,才能夠養活一大家子人。
“而我們生產出來的產品,不僅是在柳城販賣,還有可能送到省城,甚至是全國各地。到時候,大家都會知道我們蕭家,都會知道安瀾你的名字,而不僅僅只侷限在柳城之內。這些,你也覺得沒意思麼?”
蕭安瀾攬著她,沒有說話。
俞宛如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聲問道:“我說這些,是不是讓你不高興了?”
蕭安瀾搖搖頭,在她的頸窩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沒有,媳婦兒,你想的比我多,想得比我深,我不如你。”
長到這麼大,他所做的事,大部分時候都是憑藉喜好而來。
當初去留學,是因為他想出去看看外面新奇的東西。後來籌建萬昌飯店,則是他在外面看得多了,自己有了些想法,想要把它付諸實踐。但最重要的是,這些事讓他覺得有趣,有意思,他才會去做。
萬昌飯店開始營業之後,他的興趣也就消退的差不多了,於是將其交給周晟打理。自己則每天無所事事,這裡晃盪,那裡閒逛,尋找下一個目標。
打擊孫家,爭奪孫家的產業,一部分是為了給他媳婦兒出氣,還有一部分,也是他覺得有意思。
將孫家整垮,到手的這些店鋪跟工廠,他就懶得打理了。
如果今天媳婦兒沒勸他,最大的可能是他將這個工廠轉手賣掉,然後,繼續等著下一件有趣的事情出現。
不過,剛才俞宛如的話裡,卻有讓他心動的事。
讓整個國家的人,都知道蕭家。
這將是他下一個目標。
他並不是俞宛如那樣純粹天真的人,也不願意用一些實業救國,振興民族企業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為自己的行為作掩護,他的目的,他的野心,就是這樣明顯。
但是,在俞宛如面前,他並不介意做一些偽裝。
他用嘴唇蹭了蹭俞宛如的臉頰,膩歪道:“媳婦兒,我的年紀這麼大了,現在才決定不再遊戲人間,開始做正經事,你不會嫌棄我吧?”
俞宛如抱著他的大腦袋,笑道:“你不是一直覺得自己還年輕?怎麼現在卻承認年紀不小了?不管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會太晚,況且,你從前做的那些事,並不能說就是不正經的,你也在累積你的人脈,你的閱歷呀。”
蕭安瀾從她懷裡鑽出頭來,一口親在她唇上,笑嘻嘻道:“我媳婦兒可真好,人長得漂亮,心地又善良,說話還好聽,我真是撿到寶了。”
俞宛如輕聲嗔道:“厚臉皮,讓人聽見,牙都笑倒了。”
蕭安瀾抱著她快走幾步,倒在床上,欺身上去,“讓我看看,我媳婦兒的牙倒了沒有?”
自然又是一通胡鬧。
蕭安瀾說做就做,圍在俞宛如身邊這麼多天,在找到自己下一個目標之後,終於又去公司了。
周晟聽說了他的宏圖大志,很是驚奇地挑了挑眉頭,“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及時享樂的蕭大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你怎麼會想到去做?”
蕭安瀾戴著一副金框眼鏡,埋頭在紙上塗塗畫畫,頭也不抬道:“你沒料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廢話少說,幫我想想,要辦個什麼樣的工廠?”
周晟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提議道:“要不然還是做菸草?連機器都不用買,直接在孫家原本的生產線上繼續做就行了。”
蕭安瀾不屑道:“孫家用的都是最差的機器,最低檔的流水線。我要做,自然做最好的。況且,若讓我媳婦知道我生產菸草,還不得被她批評教育。”
周晟更加稀奇,勾唇取笑道:“完了完了,我們風流倜儻的蕭大少,如今竟左一句我媳婦兒,右一句我媳婦兒,成了媳婦兒至上的忠誠信徒了。”
蕭安瀾搖搖手指,說:“這種事情,你們單身漢是不會懂的。你,就更不用說了。”
周晟遭受了會心一擊,好在他經常被打擊打擊,如今快被打擊得麻木了。就算像安瀾再在他面前提起前未婚妻的名字,他心裡也不會有多少波瀾,這麼說來,還得感謝蕭大少對他的錘鍊。
他認真想了想,說:“不如做化工日用品?”
蕭安瀾抬頭道:“正有此意。”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笑了。
蕭安瀾說:“你知道我家裡女士多,我已經觀察過了,女人對於香皂口紅香水的追求,一點不亞於男士對於汽車的喜愛。況且這些東西又不會太貴,尋常人也消費得起。我們主打薄利多銷,再針對上層人士推出一些高檔貨,肯定有人追捧。”
周晟點頭贊同,又問:“不過生產線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蕭安瀾用筆頭敲了敲桌子,說:“我想這幾日去省城跑一趟,再讓老林幫我牽個線,看能不能引入一條美利堅的生產線。”
老林也是他跟周晟留學時候的同窗,就是之前經過柳城,來與他們見過面的那人。
周晟點點頭,“行,你去吧,這裡我幫你看著。”
蕭安瀾越過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你放心,等少爺我發達了,一定給你找十個八個大美人兒,讓你躺著挑。”
周晟失笑,美人他是不敢奢想了,只要蕭大少別時不時挖苦他就好。
沒兩日蕭安瀾就動身了。
他時不時就往外跑,蕭家人都已經習慣。唯有俞宛如,夜裡醒來時,大床上空蕩蕩,只有自己一個人,不免覺得有些孤單。
平時白天要上學,只有晚上才有空想起他,這也就罷了,到了休息日更覺得難熬。
從前她還沒嫁人時,只要給她一本書,就能在房裡呆上好多天。如今捧著書,卻覺得心緒浮亂,看不下去。
她索性聽從蕭太太的意見,出門散心,先回孃家看了看,又去找蘇小曼。
剛踏入蘇小曼小院的那條巷子,就見有一名中年婦人從她院裡出來,那婦人打扮富貴,看著面生。
俞宛如心下奇怪,蘇家跟俞家關係親近,蘇家的那些親戚她幾乎也都見過,怎麼從未見過這名婦人?她是誰?
她帶著疑惑,敲開了蘇小曼的院門。
是張媽來開的門,蘇小曼坐在正屋裡,怔怔的發著呆,她面前放著兩杯茶水,顯然方才招待過客人。
俞宛如走到她身邊,輕輕叫了一聲小曼姐。蘇小曼動也沒動。
她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蘇小曼似乎略微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看向俞宛如,笑了笑,說道:“你來啦。”
俞宛如坐在她身邊,看了看她的臉色,擔憂道:“小曼姐,你怎麼了?”
蘇小曼搖搖頭,“沒什麼呀。”
俞宛如說:“我方才看見有位婦人從你這裡走出去,怎麼我從前沒有見過她?”
“你看見了?”蘇小曼聞言,勾了勾嘴角,這才誠實道:“那是楊太太,楊世東的娘。”
“她怎麼……難道她不同意你和楊先生的事?”俞宛如忙問。
蘇小曼給她倒了杯茶,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楊太太是個開明的人,她是來找我說清楚的。”
“說清楚什麼?她是不是誤會了?小曼姐你從來沒有糾纏過楊先生,一直都是他主動追求的呀。”
蘇小曼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你別緊張,楊太太沒有責怪我的意思。其實說到底,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她之前拒絕楊世東不成,預設讓他追求她,心裡是想著過一段時間,等他自己的興致退卻,這段關係自然而然就會冷淡下來。
卻沒料到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了,楊世東的熱情不但沒有冷卻,還似乎有越發熱絡的趨勢。
她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若自己是楊太太,兒子整天追在一個和離過的女人身後,那女人還偏偏對她兒子不冷不熱的,自己心裡肯定也不太舒坦。
楊太太今日來,就是要問問她,對楊世東到底是什麼看法?
若她對楊世東有意,楊家不是不能接受她過去有一段婚姻的事,若她對楊世東無意,就請她果斷一些,別再讓她兒子抱有希望。
她走後,蘇小曼認真回想了這一段時間的事,覺得自己的行為確實需要反省。
這世間,最難得的是真心。楊世東對她一片熱誠,她就算沒那份心,也應該重視他的心意。
更何況如今,在被他那樣笨拙卻又熱烈地追求了兩個多月後,她恐怕已經不能像當初那樣果決的說,自己對他沒有半點好感了。
她看著俞宛如擔憂的神色,笑道:“別擔心,楊太太今天來,倒也提醒了我,確實該好好想想這段感情了,搖擺不定的拖下去,對誰都不好。”
俞宛如沒有問她心裡是什麼決定,而是說道:“不管小曼姐有什麼打算,我都支援你。”
蘇小曼笑得越發開懷,“有你這句話,我就一點都不怕了。對了,蕭先生今天怎麼沒有陪你一起來?”
提到這個,俞宛如就有些蔫了,“他前幾天去了省城,還沒回來。”
蘇小曼勾了勾她的下巴,道:“是麼?等他回來我可得好好的說他一通,竟然這樣不體貼,把我們美麗可愛的宛如一個人丟在家裡。”
俞宛如怕癢躲開,笑道:“小曼姐,你就別取笑我了。”
“怎麼是取笑你?都是真心話呢。罷了,不提那幾個男人,他們有他們的事業,難道我們就無所事事麼?前兩天,報社的編輯給我推薦了幾本書,我看了覺得很不錯,對寫文章有幫助,正要介紹給你,你肯定喜歡。”
“真的?小曼姐快借我看看。”
“好好好,等著我去拿。”
俞宛如在蘇小曼那裡呆了半下午,心滿意足地捧著幾本書回到蕭家。
蕭太太一看她就笑了,“你這傻孩子,我怕你天天呆在屋裡看書不好,讓你出去走走,結果你反而又從外面抱回來幾本書。”
俞宛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蕭太太笑著遞給她一個薄薄的信封,說:“這是安瀾發來的電報,特地給你的。”
“不必謝我,快上樓去看吧,若要給他回信,就來跟我說。”
“好。”
因為是電報,蕭安瀾來信十分簡短。不過,那短短的幾行字,倒有一半都是在訴說思念,另有一半,則是一個勁的追問俞宛如是否想他。
俞宛如耳廓通紅地想,這種電報,他怎麼好意思讓人替他發出來呢?
她來來回回看了幾遍,小心翼翼地折起來夾在書本里,過了一會兒,卻又拿出來,珍重的放在枕頭下。
蕭安瀾這一走就是半個多月,雖然兩三天就發回一封電報,但他的歸日卻似乎遙遙無期。
俞宛如知道他有正事要做,心裡再是思念,也不敢有分毫的催促。
反倒是蕭太太,時常唸叨,說他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一跑出去就不知道回來了。
俞宛如便又反過來安慰她。
蕭太太見她這樣懂事明理,心裡直感嘆不停,也是自己那兒子走了好運,才能娶到這樣好的兒媳婦。
說到媳婦,她不由又想到至今獨身的弟弟。
她跟蘭瑞儼然已經交上朋友了,前幾天,還約她一起去戲園子看了場戲。
兩人越是接觸,她越是覺得蘭瑞的好,反倒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推銷自己弟弟,只得想著,順其自然吧。
還有蕭安澤,只比他大哥蕭安瀾小了三歲,也二十出頭了,如今還是獨身,到現在沒聽聞他跟哪個女孩子有交集。
二姨娘心裡急得不行,但她知道自己兒子雖然自小不言不語的,心中卻有主意,不敢過分催促他,只得轉而求助蕭太太。
於是,蕭太太那一頭還沒有把小弟的終身大事解決,這一頭,又多了個大齡男孩需要她去推銷。
這還不算完呢,眼看蕭安雅蕭安慧也到了年紀,雖說不是親生女兒,但蕭太太一直把她們當自己女兒來疼愛,她們的婚姻大事,自然不能不管。
俗話說,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蕭太太頭疼著疼著,如今倒也想開了,心裡正盤算著,改日索性聯合整個柳城的太太少奶奶們,辦一場年輕人的聯宜舞會,她就不信不能湊成幾對。
在一天深夜,俞宛如正在熟睡,忽然無故驚醒,卻見自己床邊蹲著一個黑溜溜的人影。
她嚇了一跳,正要喊人。
那人影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口鼻,低聲說道:“媳婦兒,是我。”
俞宛如掙扎著坐起來,扭開臺燈,面前這個鬍子拉碴的人,不是半個多月沒見到蕭安瀾是誰?
蕭安瀾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媳婦兒,是不是嚇到你了?”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俞宛如眼眶忽然有些發熱,她忙用力眨了眨眼睛,抬頭來仔仔細細的打量他,問道:“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蕭安瀾伸手摸了摸她睡得通紅的臉頰,粉嫩的面板在他帶著薄繭的指頭下,更顯得嬌嫩,“事情處理好,我就回來了。”
俞宛如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心疼道:“瘦了,還黑了。”
蕭安瀾忙反手摸摸自己,“不會吧?瘦是瘦了點,怎麼會黑了?我英俊的臉可不能黑。”
俞宛如被他逗得撲哧笑出聲,方才小別重逢的氛圍都給他破壞了。
她掀開被子下床,披上外衣,“你吃飯了嗎?廚房裡應該還有吃的,我去找找。”
蕭安瀾跟在她身後,俞宛如聽到他的腳步聲,忙噓了一下,說道:“你輕點兒,這麼晚了,別把大家吵醒。”
於是蕭安瀾只得躡手躡腳的。
兩人做賊一般溜下樓,在廚房裡找了些吃的熱一熱,蕭安瀾也不嫌棄,全部丟進腹中。
俞宛如一面給他遞湯,一面不住要他吃得慢些。
等蕭安瀾填飽肚子,她又上樓給他放洗澡的熱水。
蕭安瀾就靠在浴室的門邊,看著昏黃的燈光下,媳婦兒為他忙來忙去。
他忽然走上前,從身後一把摟住俞宛如,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媳婦兒,我好想你。”
俞宛如靠在他懷中,攀著他的手臂,點頭小聲道:“我也是。”
哪知蕭安瀾聽了,卻有幾分委屈的問:“你既然想我,怎麼給我的電報卻那麼短?”
俞宛如聽到這項指控,不由無言,難道他也要自己跟他一樣,把想你想你寫滿整張紙嗎?這人到底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大海有涯,思念無畔。難道想得多想得少,還能用電報的長短來衡量?
她輕輕推開蕭安瀾,轉移話題道:“很晚了,你先洗個澡,睡一覺,有什麼話咱們明天再說吧。”
第50章 好戲
第二天,蕭安瀾神清氣爽地下樓來。
蕭太太見了他,先是一喜,而後又嗔怪道:“總算記得回來了,這麼大的人,出去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瘦成這個樣子。”
蕭安瀾走到沙發後邊,攬住她的肩膀,笑嘻嘻道:“蕭太太教訓的是,小的以後不敢了。”
“去去去,就會嬉皮笑臉,沒個正經。”蕭太太嫌棄道,眼裡卻含著幾分笑意。
蕭老爺坐在一旁裝模作樣地看報紙,眼睛不時往這邊看來。
蕭太太便給蕭安瀾使了個眼色。
蕭安瀾意會,繞過沙發,坐到蕭老爺身邊,正色道:“爹,我回來了。”
蕭老爺盯著報紙,目不斜視,嗯了一聲就當做回答。
蕭安瀾又說:“爹,我打算辦個化工日用品工廠,這方面您的經驗比我多,有些問題想要跟您請教。”
蕭老爺翻過一頁報紙,“資金有了麼?”
“有了,生產線也預定好了,過兩個月就能送到。”
蕭老爺點點頭,“一會兒吃完飯,來我書房。”
蕭太太無語的看了兩個假模假樣的正經的父子一眼,將手頭聯誼舞會的名單收好,招呼大夥吃早飯。
得知家裡要舉辦舞會,最興奮的當屬蕭安慧,她倒不是急於結交異性,想要成親,而是單純的喜歡湊熱鬧。
蕭安雅想的則更多一些。她跟安慧年紀都不算小,今年不論親,明年後年遲早也是要提起的。雖然知道早晚要嫁人,但她心中不免還是有幾分惆悵,幾分迷茫。
她雖然是姨娘生的,但因為蕭太太為人寬和,從來不會苛刻姨娘和庶出兒女,這些年,她和安慧安琪可以說過的比別人家嫡出的小姐還要舒適嬌貴,但是她在蕭家再怎麼嬌養,於別人眼中,還是個姨娘生的,這就註定了許多人家在論親的時候,壓根連考慮都不會考慮她。
畢竟,世上如蕭太太這樣開明的人,又有幾個呢?
是找一個和自己庶出的身份門當戶對的人成親,還是擺脫這一條按步就班的道路,去尋找另一片未知卻廣闊的天地。
蕭安雅默默地思考,艱難抉擇著。
蕭家要給年輕男女辦交誼舞會的事,在柳城裡傳開了。
因為這件事,俞宛如最近在學校裡總能偶遇許多同學。
俞宛如自然全部推說不知,說這件事都由家裡長輩負責,自己插不上手。
暗地裡,她問了徐若楠要不要去。
徐若楠連連擺手,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可是舞會呢,我這輩子都沒有參加過,聽說要穿小洋裝,跳西洋的舞是不是?你要我去跑兩圈還行,讓我跳舞,那就得丟你的臉啦。”
俞宛如道:“有什麼關係?你若去了,我跟你一起,咱們都不跳舞,只看熱鬧,吃東西。”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跟俞宛如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俞宛如一團和氣,兩人間的交往也很融洽,但這是她性子好,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允許別人闖入自己的階級。就如天鵝群中,不能容忍一隻跛腳的小鴨子一樣。
她曉得自己家情況不好,所以再怎麼辛苦,也要努力讀書,想要透過自身改變這一切,而不是嫁個好人家,或者別的什麼捷徑。
聽她這麼說,俞宛如也不再勉強。她知道那種感覺,猛然置身於一個格格不入的環境中,心裡無法自主地無助迷茫,甚至恐慌。
她剛嫁入蕭家時就是這樣,兩個家庭,兩種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風,大到與人相交處世、言辭談吐,小到一杯茶、一杯咖啡的差距,都曾讓她彷徨無助。
好在,她遇上了好的人家,好的伴侶,他們的寬容與鼓勵,才讓她這麼快就能融入其中。
有這麼多可愛的家人,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蕭安瀾從省城回來,又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去忙。不過頭兩天,他還是擠出時間來,帶他媳婦出去吃飯看電影。
有一次,兩人在餐廳裡看見,蘭瑞跟學校另一名女先生在一塊吃飯。
因她們看起來正談事情,俞宛如便沒有過去打擾。出門後對蕭安瀾道:“娘也給蘭先生寄了請帖,不知她會不會來舞會。”
蕭安瀾不知想起什麼,神神秘秘道:“媳婦兒,我這次去省城,跟舅舅的副官打聽過了,你知道舅舅跟蘭先生是怎麼結識的麼?”
俞宛如搖搖頭。
蕭安瀾似乎憋著笑,“我聽說蘭先生的父親也是一名軍官,之前她跟隨她父親到舅舅部隊拜訪,機緣巧合,跟舅舅交手切磋了一次。結果舅舅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
俞宛如驚訝的瞪大了眼。兩人交手,拳腳往來,蕭安瀾說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她立刻知道了是哪裡,若真是這樣,也難怪蘭先生每次提起舅舅時語氣不佳。
“還沒完,”蕭安瀾又說道,“如果舅舅當場道了歉,這也不算什麼大事。結果他當時沒說什麼,第二天卻帶著人跑上門提親去了。”
俞宛如驚撥出聲,她跟霍峻廷只有幾面之緣,對他的印象,就是一名冷硬寡言、雷厲風行的軍人,卻一點看不出,他竟會幹這種事。
“然後呢?”她追問。
蕭安瀾憋不住了,“然後他就被蘭先生親手打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小舅舅也就大他十歲,卻從小繃著一張臉,端著長輩的架子,教訓起人來更是不手軟,蕭安瀾一提到他,就覺得手疼腿疼肚子疼。現在好不容易給他挖到舅舅的醜事,這事兒,他能活到老笑到老,笑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