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前女友要結婚了,她的婚禮,我負責。”同樣的資訊,我發了兩遍,給兩位好友。
青森和松子秒回。
“你腦子有病吧。”青森單刀直入,“當使命召喚5,玩自殺衝鋒呢?”
“感情的事,let it go。”松子悠長婉轉,“沒必要去證明,更沒必要再回頭,只會讓人覺得……”
你腦子有病嘛,我知道。
被愛情傷過的人,有幾個腦子還正常的呢。
2
說起我和Rainie,大概是所有人心中理想而美好的愛情。
七年前,我們是彼此的初戀。那時,我二十八,她十八,我在福州,她在臺北。
我們因書信而結緣,相互吸引,相愛。年齡和海峽的差距並沒有成為阻擋,我們愛得驚天動地,至死不渝,每年見面兩次,相約等她大學畢業,就同居結婚。
在大家眼中,我們就是一對金童玉女,童話中的王子與公主,此生必定永遠幸福美好地走下去。
於是,各種瑣碎的爭執出現,像屋簷上凝結的冰錐,越來越密集。
你送給我的禮物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去看電影可是你卻沒法陪,你為什麼都不問我今天過得好不好,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到底要的是什麼。
小作怡情,大作傷身。相戀五年後的一天,兩人不堪重負,Rainie決定長久留在臺北,我也不可能放棄福州,兩人為此又大吵一架,各種陳年舊事都翻出來,終於,那些冰錐承受不住重量,紛紛下落,無差別地紮在我們身上和心裡。
“那就分手,再也不見。”是我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發這句話時,我的手指在顫抖,就像現在,我給青森和松子發去的那條資訊一樣。
“晚上六點,商討戰術,我要準備對她“狙擊”,毀了她的婚禮,東街口麥當勞見。”
3
“要約能不能約高階點的地方。”第一個到的是青森,他是我的大學舍友兼死黨,時尚的裝扮讓人以為他剛直接從米蘭shopping後打飛的前來。
“大隱隱於市。”我示意他坐下,“這時候沒心情吃喝。抱歉打擾你今晚的約會。”
“能有什麼事比我兄弟腦子進水重要啊。”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群女生,少見一次也沒大礙。”
青森沒有說錯,不是“那個”,是“那群”。他綽號福州金山區的“金山彭于晏”,職業健身教練。俊朗的臉龐,健碩的腹肌,俘獲無數少女甚至少婦,他私教課永遠爆滿,他上課時,學員都像蜘蛛精在用眼神啃著他,啃到下課,啃到一乾二淨才心滿意足。
因此,他的女朋友換了一撥又一撥,但他從來沒有固定同一個女生交往超過一個月。他總說沒有遇到心動的,但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愛情對於他,就像是一碗刺鼻的藥湯,他不知道給他遞藥的會不會是潘金蓮,我想,他更希望遇上孟婆,而後接過藥湯,一飲而盡。
“抱歉來遲了。”十分鐘後,松子風姿綽約地到場,我們當時是在大學同一個電影學會認識的,“怎麼不約酒吧,正好我又失戀了,喝一杯。說真的,我和他,不會再複合了。”
我和青森白了她一眼。那句“說真的”我們聽了不下百遍,她和男友分分合合上百回,孫猴子從被壓五指山到被放出來,他們都還沒斷乾淨。
松子的男友我們見過,高大帥氣,可由於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他們總是動不動就吵架分手,每次事後松子還大言不慚地說,“真正想陪你一輩子的男人,趕也趕不走的。”
“廁所裡一心想吃屎的蒼蠅,也是趕不走的。”青森說著往嘴裡塞了一把薯條。
“別轉移話題。”松子毫無形象地啃著漢堡,“快說說‘她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你’的前因後果。你怎麼知道她要結婚了,你還在視奸她的社交網路嗎?”
“我更關心的是。”青森壞笑著,他這充滿邪魅的笑容曾經令一個學生妹激動得差點心臟停頓,“你是否要玩一場血色婚禮。”
4
雖然我沒看過權遊,但我也耳聞過劇中那場婚禮的血腥。我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但我總覺得,需要做點什麼,才能對得起這兩年的煎熬和痛苦。
我還記得,剛分手的那一刻,大大鬆了一口氣。不用每天報備行蹤,不用搜腸刮肚地猜對方的心思,心中懸了許久的石頭終於落地。
但沒想到,隨後紛至沓來的,是成片的隕石群。
幾個小時後,我開始想念Rainie的好,她那清甜的聲音,細心的呵護,還有雖然做作卻令人溫暖的撒嬌。我嘗試給她發信息,想說至少能做朋友,可是卻收到她“其實我已經有鐘意的男生了,也許他更合適我,我要開始新生活,請不要騷擾我。”
我傷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那首《Please Don't Say You Love Me》,我們剛認識時她給我唱的第一首歌,歌名似乎早就預示了最終的結果,只是當時身處熱戀中,哪怕是地獄,也願意去走一趟。
曾經所有甜蜜的過去,以為是一張牢不可破的網,結果發現,那只是虛張聲勢的彩色泡泡。
我,一個大男人,躲在被窩裡,整整哭了半個小時。多年後,當我看到那部《婚姻故事》時,才明白,她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哪怕兩人能夠再次和好,再次相互理解,可是,永遠也無法和解了。
徒勞,是世界上最絕望的一個詞。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分手的第一天而已。
看過《忌日快樂》嗎?這一切,是一場迴圈的開始。
直到今天中午,我假裝若無其事地翻開她的facebook,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她推文的內容毫無預兆地刺入我眼睛。
下個月,她要和男友熊貓結婚。
那一刻,我感到天旋地轉,天花板似乎要坍塌,將我徹底掩埋。
可是如今,婚禮上,站在她旁邊的新郎,卻不是我。那麼多年來,我都把她和我的未來綁在一起,我們以後房子該怎麼裝修,定期去哪裡旅行,晚上回家誰煮飯誰倒垃圾,養什麼型別的寵物,一切都約定得自然而然,可是現在,失去了她,彷彿,我也失去了我的未來。
我忽然意識到,分手,不是我們關係的終點,她要結婚,才是這段關係的終點。而這個終點,必須由我親自結束。
“婚禮需要幫忙嗎?我認識非常棒的化妝師和婚禮策劃師。”鬼使神差地,我給她發了這條資訊。五分鐘後,她回覆我。異地7年的女友要結婚,我自告奮勇給她做了婚禮策劃
“可以的話就太好了,這次我們想安排在一棟鄉間小別墅,做戶外婚禮,我和男朋友很忙,沒時間佈置,婆家安排的又俗套老氣,我不喜歡,一直以來你都最懂我,有你在我會很放心。”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信誓旦旦,眼淚卻又止不住流下來。我以為我早已經把淚水哭幹,原來眼淚和愛一樣,是永遠用不完的。
隨後,我馬上聯絡了青森和松子。
我覺得自己正一步步朝斷頭臺走去。
5
聽了我的敘述,青森毫不同情,在他眼裡,我這種動真情還深陷其中的男人都是蠢貨,即便是五年前,“情深”的青森也是蠢貨大軍中的一員。
那時的他,腹肌只是一坨軟乎乎的脂肪,頭髮雜亂得像墳頭的亂草,心中卻愛上了一個完美的女神,他稱呼她為Muse。
Muse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大眼睛,高鼻樑,外加四十二寸大長腿,如果去參選環球小姐,絕對會成為冠軍的有力人選。
既然是女神,自然對他這種凡人看不上眼,騙了他幾頓飯和幾個貴得要死的包包後,她就和富二代比翼雙飛,留下窮困潦倒的青森在簡陋的出租屋吃了幾個月的泡麵。
也許是泡麵的防腐劑讓青森大為開竅,他奮發圖強,研究健身和穿搭,看偶像劇下飯,學明星的舉手投足,很快外形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為了女生眼中的“萬人迷”。
但他不相信任何的愛情,所有的女生對他而言只是睡覺的抱枕,用過即棄。
“你這樣浪是不行的,總得找個人安定下來。”有時候我也會勸他,不要禍害太多無知少女,留給那些老實人一點機會。
“這世上哪有什麼愛情,都是無處安放的荷爾蒙和朝秦暮楚的見異思遷。”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Muse傷他太深了,像一根尖利的刺,扎入他當時還沒有形成外殼的內心裡,雖然現在被社會磨礪出堅硬的外殼,但那根刺也被埋入其中,再也取不出來了。
“總之,你是這次婚禮的策劃師。”我對青森說,“Rainie喜歡童話式的婚禮,懂嗎,迪士尼公主風格的,甜膩到你這輩子都不想吃糖的那種。”
“沒問題,包我身上。”青森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不過真就這樣?不準備搞點其他,比如,偷偷在他們合照底下放你們的合照,然後婚禮那天撕掉外面那層……”
“別自作主張,我自有安排。放心,我不會讓她好過。”我轉向松子,“你就負責新郎新娘的化妝和服裝,沒問題吧?”
“化妝這事,你要找別人,我還不答應呢。”松子揚起臉,橘紅的眼影閃著亮光。她本名何雨松,知名網站化妝品播主,每晚在鏡頭前試用各種化妝品,分享化妝經驗,我覺得她的臉已經徹底被化妝品醃入味了,就算過上一千年也不會腐爛。
“既然定下來,我們就準備下去臺北,路費我出,住宿他們安排,沒問題吧。”
“我是沒問題。臺北的夜店和妹子我也想去見識見識。”青森看著松子,“不過你行嗎?把你老公一個人丟在那?”
“我剛剛說了,我和他不會再複合了。”松子又重複了一遍。
他們分手的原因,因為女人。松子經常發現男友有出軌的嫌疑,今天他衣服上有根長頭髮,明天他身上有奇怪的香水,然後各種吵架,分手。
我們都覺得她男友就是妥妥的渣男,勸過她甩了對方,可是沒有實質證據,她男友又會哄人,兩人很快複合,然後過段時間,同樣的劇本又會上演。
分手次數多了,松子開始有些抑鬱,分手又不捨得,十分糾結和痛苦。她告訴我們,她甚至懷疑,所有的愛情本來就是這樣,嫉妒,佔有,互相折磨,不得善終。
“就讓他一個人在福州腐爛吧,我和你去臺北。”松子依舊對男友咬牙切齒,“我理解你,愛情最狡猾的就是死灰復燃,我挺你,就給她鬧,鬧大鬧砸,鬧到不歡而散,才能老死不相往來。憑什麼她可以風風光光,你卻……”
“夠了夠了。”我望著她充滿怨念的眼神,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消消氣,我有我的計劃,總之,你們正常做就行。”
青森和松子對望一眼,對我做了個OK的表情。
一週後,我們啟程前往臺北,住在Rainie親戚開的民宿。我沒有和Rainie見面,直接派遣青森和松子同她和男友對接,我想婚禮那天再出場。我想看看她穿婚紗的樣子,彷彿那天我才是真正的新郎。
6
青森的工作比我想象中做得要好,他在臺北夜店認識了很多婚慶從業人員,在這些迷妹的免費贊助下,婚禮佈置順風順水,他選了甜膩的粉紅色為主色調,搭配黃色和藍色,用他的話說,“這樣具有梵高般的藝術氣息”。
“我見到Rainie的新郎,那隻國家保護動物了。”婚禮前一天上午,昨晚留宿在某個妹子家的青森剛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熊貓和我長得有點像。
“有照片?”我放下正在看的書,吉莉安·弗琳的《消失的愛人》,直起身子,像是要決鬥的勇士在好奇自己的對手。
“偷拍太明顯了,我才不做那事。不過,蠻像的,不高,小眼睛……”他形容著他的樣子,“性格也像你,內斂害羞,聽說是做編輯的,和你這寫小說的文字工作者也算同業了。”
“你意思是,她這是照著我的模板,找了一個?”我問。
“沒錯,看來她對你念念不忘呢。”他意味深長地眨著眼,“你還有機會,把她搶過來,就在婚禮上。”
“這我自有分寸。”我提高音量,試圖掩飾自己雜亂的心跳,“婚禮現場沒問題吧?”
“沒問題,熊貓說Rainie看過現場照片,讚不絕口。”他胸有成竹。
“我發現她還留著你的東西。”
“是什麼?”我飛快地打字。
“那個瓶中牌,我記得是你做的吧,就是把整副撲克牌完整地放進一個瓶口很小的玻璃瓶裡。”
“是的,是我送她的第一個禮物。”
“她還問我,知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這麼多年,她依舊想不通。我說這是秘密,Simon從來沒有告訴我們,他說秘密不能告訴風,否則會吹遍整個森林。”
“哈哈,這話我可沒說過,你最近是不是在嗑《秘密森林2》?”
“我這不是為你加分嘛。可見她心裡依舊放不下你呀。怎麼樣,要不要努力一把,學學《畢業生》裡的達斯汀霍夫曼去搶婚?”
“這麼老的電影你也看過,看《我們這一天》或者《普通人》不香嗎?”
“要看也是看《大小謊言》,妮可基德曼一臉的膠原蛋白,不說了,我先忙,你自己爭取呀。”
“嗯吶。”
一切都按計劃正常進行。明天就是他們的婚禮,此時我的心情卻比它們還要緊張。晚上,我站在窗前,望著燈火輝煌的臺北,想起兩千年前,尼祿也是看著如此繁華的羅馬。
當時他是出於何種念頭,而要燒燬羅馬,我不得而知。如果我有這個權利的話,我是否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讓整個城市為我陪葬。
7
終於,Rainie和熊貓,在今天這個良辰吉日,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靈動的奏樂中,整場婚禮一切順利,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煎熬和漫長。Rainie依舊是像過去那麼可愛,簡約淡雅的婚紗和精緻的妝容使得她看起來光彩照人,她和熊貓含情脈脈,在大家的見證下,說出誓言,交換戒指,大家慷慨地報以熱烈的掌聲。
在整個過程中,我都遠遠地站在角落裡,彷彿事不關己地看著一場爛熟於心的電影。青森和松子不斷向我使眼色,我卻只是淺淺地笑著,不為所動。
我承認,在最開始時,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做點破壞或者瘋狂的事。憑什麼,憑什麼我因為失戀被折磨這麼久,她卻能找到心愛的人,拋棄我,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後來我發現,我做不到,過去她種種的好,像看不見的絲,依舊纏繞著我。
我忽然明白,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你就只會想要她好。愛的反面從來不是仇恨,也不是冷漠,而是學會放下,重新出發。
“你就是Simon吧。”婚禮前兩小時,我正在最後檢視場地,熊貓走到我身邊,“終於見到你本人了。”
他確實如青森所說,長得有點像我,甚至和我同款黑框眼鏡。他微笑地伸出手,我禮節性地握了握。
“Rainie經常提起你。說實在,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我一臉疑惑,我都被你老婆甩了,你羨慕個球。
“她和我說了很多你們以前的事,那些特有的經歷,只屬於你們的回憶。”他溫文爾雅地緩緩說道,“我很清楚,她的心裡一直都有你,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你永遠都在她心中佔據很重要的位置。對了,那個瓶中牌,真的做得不賴。”
“你不介意?”
“一點也不。”他大方地攤開手,告訴我,他剛認識Rainie時,她孤獨又敏感,生活也處處不順,而我,那時不但沒有能幫上忙,反而只會責怪她煩著自己。
“感情講究天時地利,那時的我給了她安全感,給了她陪伴,也成就了我和她的今天。這些是屬於我的,你奪不走。”
婚禮結束,大家開始端著盤子,拿取自助桌上的美食,我和青森、松子坐在一起,每個人面前一大盤食物,但都不動刀叉,默不作聲。
“我要開始戀愛了。”青森忽然開口,他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女孩,“那個女生,Rainie的伴娘,很巧,她也叫Muse。”
“不是吧,你這隻沒有腳的小鳥也有想停下來的一天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剛來的時候,我就認識了她,和她相處後,她擊中了我這裡。”青森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這段時間,我們每天聊天,從早到晚,十分投機,就像真正的靈魂伴侶。我覺得,是時候放下Muse,接受下一個了。而且,她和Muse真的很像。”
“感情中,沒有誰是替代品,她不是你原來的那個,好好對她。”
“嗯。”
“比我好,我徹底和他分手了,今天凌晨。”松子阻止我們做出“又來”的表情,“這次來臺北,我怕公寓遭賊,就裝了監控,沒有告訴他。凌晨他帶著女人,居然跑到我家過夜,回去那張床我還得燒了。”
“他膽子也真夠大的啊,開個房能有多難。”我驚歎道。
“我質問過他,他居然和我說,他之前一直就這樣,為了省開房的錢,是我傻沒有發現。我真是眼瞎了。”
“我們早說了,他就是人渣。”我安慰道,“正確的感情,是不會讓你產生懷疑的。沒事,下次看準點,再找個。”
“來,舉杯,為我開始新感情,為你甩掉爛感情。”青森舉起酒杯,我們兩個也舉起杯子。忽然,他碰了碰我手肘,示意我往旁邊看。只見不遠處,Rainie和熊貓正端著酒杯朝我們走來。
我僵硬地粘在椅子上,不知該怎麼辦。
“準備舉杯。”青森小聲地和我們說。
就在他們馬上走到我們身邊時,我忽然起身,和他們擦肩而過,朝洗手間衝去。
我反鎖隔間,坐在馬桶上,狠狠地哭了一場。我經歷了最後一個階段,一切都結束了,這場“狙擊”前女友的鬧劇,這場馬拉松,終於全部結束了。
全部都可以放下了。
明天,重新開始。(原標題:《“狙擊”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