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思遠重逢的那天，許佳音第一次在北方小城的超市裡見到楊梅，用藍色的塑膠小盒子裝著，一顆一顆十分飽滿，還點綴著幾片綠色的葉子，看上去十分誘人。

在許佳音的想象裡，楊梅這種水果很酸，是一想到就會流口水的那種酸。她不知道這種印象來自哪裡，也許是書本里，也許是電視上。

陳思遠一個人逛超市，他的頭髮剪得很短，穿淺色的T恤，依然是乾淨帥氣的樣子。他的推車裡裝了各種生活用品，而他還在陸陸續續往裡面放。

許佳音吸了一口氣，故作大方地跟他打招呼。陳思遠說在外面待久了，還是覺得家鄉舒服，所以他決定回來發展了。

許佳音還沒想好該說什麼，陳思遠又說，幾年不見，小姑娘長大了，也漂亮了。許佳音的臉一下子紅了，害羞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看著她的樣子，陳思遠寵溺地笑了。許佳音有些後悔，她一直想在他面前表現得成熟大氣，私底下曾經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可是在看到他的時候，所有的沉著冷靜都潰不成軍。

陳思遠提議一起吃飯，許佳音當然不會拒絕。陳思遠開一輛黑色的蒙迪歐，許佳音指路，他們來到一家環境優雅的飯店。

許佳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理，小城裡有那麼多飯店，她偏偏帶著陳思遠到了堂姐開的店裡。而堂姐不是別人，正是陳思遠的前女友。

堂姐剛好在店裡，許佳音腦補了許多陳思遠和堂姐見面的情形，只不過都沒有發生。陳思遠很自然地跟堂姐打招呼，聊起各自的近況，像是老朋友一樣。

許佳音想，他們還真是做到了好聚好散，灑脫得讓人佩服。當初兩個人也是愛得纏綿悱惻的，雖然後來分手，但他們心裡真的沒有芥蒂嗎？

送許佳音回去的時候，陳思遠變戲法般拿出一盒楊梅給她。許佳音抱著楊梅蹦蹦跳跳地上樓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第一次吃楊梅許佳音覺得有點甜。



2



那時許佳音上初中，陳思遠是高中的學長。他高大帥氣，成績好，還會彈吉他。學校裡很多女生都喜歡他，許佳音也是其中一個。據說陳思遠每天都能收到情書和禮物，但他卻沒有對哪個女生表現出好感。

後來堂姐成了陳思遠的女朋友，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在陳思遠的那些追求者中，堂姐並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成績最好的。

許佳音也不知道陳思遠喜歡堂姐什麼，但自從他倆在一起後，許佳音就時常被堂姐拉去做擋箭牌。

有很多個週末，堂姐騙家裡人說她和許佳音去逛公園。但事實上，她是去跟陳思遠約會。陳思遠會給許佳音帶零食，他們倆在一旁親親我我，許佳音“咔嚓咔嚓”把零食嚼得很響。

許佳音喜歡陳思遠，默默無聞的那種。她從來沒有給他遞過情書，也不敢奢望他會跟她在一起。能夠時常看到他，她已經很滿足。

堂姐很會打扮，明明沒有幾條裙子，卻總能被她搭配出新意。許佳音每次看看堂姐，再看看自己，就覺得有很深的自卑感。

許佳音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在陳思遠面前。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對著鏡子練習怎麼笑得好看，怎麼走路顯得優雅，怎麼才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幼稚……

有很多次她以為自己練得很好了，可是一看到陳思遠牽起堂姐的手，她就變成了驚慌失措的小鹿，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目光。陳思遠總把許佳音當小孩，這讓她一點都不高興。

公園裡種了青梅樹，陳思遠和堂姐聊天的時候，許佳音摘了一個嘗。只一口她便吐了出來，那味道就像她的暗戀。因為得不到，所以連心都是酸的。

高三時堂姐和陳思遠分手。他鐵了心要去南方，而堂姐只想留在北方。

許佳音問過堂姐後不後悔，堂姐搖搖頭。她說陳思遠不是適合她的人，她嚮往無拘無束，他卻事事都想替她做主。

許佳音直嘆堂姐不懂得珍惜。換作她是陳思遠的女朋友，一定什麼都聽他的。

陳思遠大三的時候他的父母在旅遊時出了車禍，雙雙離去。陳思遠處理完後事就再也沒回來，他在南方唸完大學，又參加了工作。

如今他肯回來，大概已經不那麼悲傷了吧。



3



這些年許佳音一直沒有男朋友。她去南方念大學，那裡潮溼又溫暖，冬天也有鮮花開放，樹葉也是綠綠的。

有幾個男生追求過許佳音，請吃飯看電影被拒絕之後，便轉頭去追別的女生，並無留戀與傷感。

許佳音看不起他們，他們的感情太輕飄飄，像是沒有根的浮萍。在她看來，愛一個人就該有恆心和毅力。

許佳音畢業便回了家鄉小城，考進了事業單位。她的心裡一直裝著陳思遠，認識一個男人總是習慣性地拿來跟陳思遠比，漸漸地就有人說她眼高於頂。

許佳音又自己買了幾盒楊梅，但她總覺得沒有陳思遠給她的好吃。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屁孩，因為不想比陳思遠差，她用時光把自己從砂礫打磨成了珍珠。她在市裡的演講比賽上拿過獎，很多情感雜誌上都可以看到她的文章，她還會做美味的點心和蛋糕……

許佳音決定跟陳思遠表白。人生苦短，她不想讓自己有遺憾。就算陳思遠拒絕，至少她努力過了，以後想起來也不會後悔。

許佳音沒想到的是，陳思遠答應了。他說一個人在南方的時候偶爾會想起許佳音，她羞澀的樣子總能令他莞爾。他還說他並不確定是不是愛許佳音，但他願意交往試試。

許佳音的初戀來得有點晚，可是她覺得為了陳思遠，再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她每天一有空就去找陳思遠，幫他做飯洗衣收拾屋子。她和陳思遠回他們上學的地方，那裡有了很大的變化。高中部已經搬到新校區，熟悉的老師幾乎都調走了。

許佳音有點失落，她理想的男朋友，應該二十四小時等待她的召喚。可她無法抱怨什麼，畢竟她愛他更多一些。



4



陳思遠很快找了工作，但他並不滿意。比起南方的大都市，北方小城的工資要低得多。他時常跟許佳音抱怨，不該一時衝動決定回來。許佳音總是反問，如果不回來我們能在一起嗎？陳思遠就不再說話。

許佳音對陳思遠可以說是無微不至。陳思遠想喝湯，許佳音就買了豬蹄和黃豆，用小火燉上半天，熱騰騰端到他面前。陳思遠要釣魚，許佳音就推掉了和同事逛街的約會，陪他去郊區，胳膊腿上被蚊子咬了許多包也毫無怨言。陳思遠的錢包壞了，他還沒說什麼，許佳音就買了新的來給他驚喜……

和陳思遠在一起越久，許佳音就越不快樂。從前她以為自己可以在愛情裡無怨無悔地付出，可漸漸地她就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偉大。陳思遠關掉的手機，她不舒服時他隨口的一句“多喝熱水”，她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話時他的心不在焉……許佳音一顆熱烈的心就這麼一點一點變冷。她也想被人呵護被人關心，被人捧在手心裡。

後來的事情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許佳音感冒了嗓子疼，想吃一些清淡的東西。陳思遠在電話裡答應得好好的，見面時卻忘得一乾二淨，拉著許佳音就要去吃燒烤。

許佳音終於跟陳思遠分了手。這個她愛了一整個青春的男人，她終於可以徹底放下他。

許佳音的感冒越來越嚴重，她只好請了假在家休息。再回去上班的時候，同事駱小桑給了她一袋蘋果。他說了一句諺語：“一日一蘋果，醫生遠離我。”

許佳音覺得很好笑，駱小桑又說：“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這應該算是表白了，不過許佳音並沒有馬上答應。駱小桑沒有催她，他說：“我會等你愛上我。”

許佳音的蘋果還沒有吃完，駱小桑又給她買了一些。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愛上駱小桑，但跟他相處確實很愉快。

許佳音愛上了蘋果，每天吃一個，她真的很久沒有感冒。她在床上放了一籃蘋果，晚上睡得格外香甜。

她想，好的愛情也應該像蘋果吧，溫和不刺激，可以讓雙方都感覺很舒服。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愛上駱小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