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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有沒有一個叫作武藝的初中同學,有一陣子我竟然不敢確定。因為同學聚會的時候,我提起他:“還記得武藝嗎?”

同學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就是那個半傻子啊!”我補充道,“聽說,他已經死了?”

“沒有這個人吧……”一個同學試探地說。

“對,沒有這個人!”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然而,奇怪的是,我卻清楚地記得——

他坐在教室最後排、最不起眼的角落。他從來不翻書本,似乎他不是來唸書的,他的主要任務是:擦黑板、抹玻璃、打水、搬桌子,等等。放學鈴聲一起,同學們歡呼雀躍,作鳥獸散,唯有他留下來打掃教室。幹這些體力活兒,他樂在其中,因為他與別的同學不同:他有一身蠻力,且不用複習功課——他小時候得病燒壞了腦袋,是半個傻子。

他不但人傻,模樣也醜。大得出奇的腦袋,健壯得誇張的四肢,卻搭配了小小的身材,看上去很不協調。他亂糟糟的頭髮下,是粗糙的五官和呆滯的神情……總之一句話,醜得與《巴黎聖母院》中的敲鐘人卡西莫多不相上下。

同學們捉弄他:“武藝,老師要你去她的辦公室!”

武藝急忙跑去,又氣呼呼地回來……

“武藝,老師要你去樓下打兩桶水!”

武藝二話不說,提起鐵桶就往樓下跑……

教室裡,同學們早已樂翻天。有的同學笑得捂著肚子,有的同學笑得拿書本摔打課桌,有的同學笑得直抹眼淚。不用說,在學業沉重的日子裡,武藝成了我們放鬆心情的“活玩具”。

“小……小心……我會發瘋!我……發瘋可嚇人哩!”被捉弄了以後,武藝常常這樣警告。然而,我們沒有看見他“發瘋”過,於是,“發瘋”也成了他的一個笑話。“武藝,你怎麼還不‘發瘋’呢?”連溫柔文靜的“班花”,也拿他取樂,同學們於是哈哈大笑。

見識武藝“發瘋”,是在一天下午放學後。“班花”在校門口買完冰棒兒,沒走多遠,就被幾個青年流氓團團圍住,久久不能脫身。很多同學從此經過,卻沒人敢英雄救美。那幾個青年光著膀子,每個人身上都紋著一條青龍——這表明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是學生們素來聞風喪膽的“青龍幫”的人。

“青龍幫”的人要將“校花”帶上摩托車。在這緊急關頭,突然一聲大吼,如天上轟隆一聲掉下塊巨石。只見一個面目猙獰的人,揮動著強壯的雙臂,來搶“班花”。老大一聲令下,流氓們齊刷刷亮出五六把彈簧刀。那人卻毫無畏懼,拔起路邊一根碗口粗的木樁,發瘋一般,將木樁舞得“呼呼”作響,見物傷物,見人傷人。“瘋了!瘋了!”四周的人跑個精光,連“青龍幫”的人也傻了眼。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青龍幫”終於不敢戀戰,躥上摩托車跑了。

這事件讓武藝名聲大震。見識了他的“發瘋”和勇猛後,同學們都不敢再戲弄他,怕他“發瘋”,而我也打算討好他了。

因為我從小瘦弱,成績也差,在班上沒有地位,所以我總是要討好同學們。我討好同學的方式是請他們看免費的錄影。那時,我父親承包了鎮上文化站的錄影廳,我可以免費看錄影,也可以帶同學免費看錄影。我請班長看過錄像,也請副班長看過錄像;請成績最好的學習委員看過錄像,也請玩得最好的哥們兒看過錄像。

而這一次,我要請武藝看錄影了。

我說:“武藝,星期天你到文化站來,我帶你去看錄影。”

那是我和武藝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走近。

不久以後就是暑假,新學期開學就再沒見到他。同學們誰也沒有談起他,彷彿班上原本就沒有過他。

我上大學那年,隱約聽說,武藝死了。據說是這樣的:他輟學以後,回家幫父親看魚塘。有一天,幾個小孩瞞著大人下塘游泳,其中一個發生了溺水。他撞見了,急得“發瘋”,傻乎乎地跳下塘去,竟然忘記自己不會游泳……

這訊息似乎不太確切。我後來找過好幾個同學求證,也都沒有得到準確的答覆。我還特意問過“班花”:“聽說武藝死了?”那時候,她們幾個“貴婦人”正聊得熱火朝天。

“武藝嗎?好像……是吧,”“班花”說,“我記不起來了……”

但是,我十分清晰地記得,我會永遠記得——我和武藝一起去看錄影的情景,以及我們最後的對話。

在那個遙遠的星期天的上午,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我們並著肩向錄影廳走去。

“武藝,我請你看錄影,以後,你要保護我,不能打我。”

“我……我保……保證,保護你,不打你!”

“‘發瘋’也不會打我?”

“‘發瘋’也不會……永……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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