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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了,是遠在澳洲的阿剛。我扔下精心挑選好的貨物,奔到超市外接電話。他有多久沒來電話了?一個月?五個星期?

他的聲音隔著遙遠的距離,有點失真,但我還是聽清楚了。他說:“阿梅,她要生孩子了,只怕以後我能寄回來的錢很少了。”一剎那間,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我跌倒在草坪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騙子!我絕望地念叨著這個詞,腦海裡卻清晰地記起,他從澳洲回來跟我簽署離婚協議時說的話:他與那個女人是假結婚,等他一拿到綠卡,就接我們母女倆過去。可等了三年,等來的卻是他與那個女人要生孩子了。

然而我還心存幻想,希望他只是說說而已。三個月過去,他再沒打過電話,也沒有寄過錢回來。我終於忍不住,撥通了阿剛母親的電話,不待她說話就破口大罵。罵完後心中的恨意才平息了少許。然而恨如潮水,每天都會升起,我只能再次撥通她的電話,大罵一通。過幾天后,她不敢再接我的電話了。

我在樓下的花園絕望地奔跑著,心想:怎樣才是對阿剛最好的報復?有了,就是將自己嫁到澳洲去!而且要嫁得不錯,然後打扮得體帶著漂亮可愛的女兒,從他面前冷冰冰經過,讓他感到後悔。

突然想到了母親,我的人生經歷竟然比母親還慘。父親不過是因病離世,不得不拋棄母親和我們,而我,卻是被丈夫欺騙著簽下了離婚協議。唉,不能向母親訴苦,不能讓她知道,阿剛真的如她所言,是個不值得相信的男人。

三年前與阿剛簽了離婚協議後,我才告訴母親,母親半晌無語,然後才道:“如果有合適的人就找吧,阿剛不值得相信!”我不語,只是每個月阿剛寄錢回來時,我都會得意洋洋地告訴母親,阿剛又寄了多少錢。

我二十二歲時認識了阿剛,那時候的我已經來深圳六年。最開始在工廠的流水線上班,後來擺地攤、跑外貿,什麼都幹過。二十一歲時,我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阿剛很帥,他的攤子生意永遠是最好的,只是他不是來得太晚就是乾脆不來。有一天,我無意中到他住的地方,驚訝地發現他正在畫設計圖。他一直沉迷於設計各種有趣的小玩意,並且已經有了好幾個專利品。

看到專利證書的那一剎那,阿剛的形象在我眼裡瞬間高大起來。我們很快戀愛,幾個月後搬到了一起。

在阿剛的建議下,我們走遍了全國各大零售工藝品市場,夜間加班,白天賣。住幾十元的小旅館,吃最便宜的盒飯,雖然吃了不少苦,卻賺到了不少錢。五年後,不僅提前還清了房子的貸款,還有了一定的積蓄。

恰好在這個時候我懷上了孩子,阿剛向我求婚,我開心極了,立即與他回老家辦手續。然而母親卻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阿剛,暗地裡跟我說,阿剛不像是個老實人。

我氣沖沖地說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老劉!”母親苦笑不已。我對自己的出言不遜感到很後悔,卻不知道如何安慰母親,只得帶著阿剛出去散步。

老劉,是母親的噩夢。

父親在我三歲時便因病去世,從此,母親便沒了笑樣。直到我八歲那年,老劉出現了。四十七八歲的年紀的他,有一張非常和煦的笑臉,而且能說會道,母親臉上的笑臉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濃。老劉不久後住進了我家,我從母親的房間搬出來時,聽見她在哼歌。

然後時光匆匆而逝,沒幾個月,老劉的缺點也顯現出來:他沒有工作,也不願意下地去幹農活,而且頓頓要吃好的,這樣的人哪是我們這樣的貧困家庭養得起的?母親聯合兩個個子高高的哥哥,將他趕出了家門。

二十八歲的我,挽著阿剛走在鎮裡唯一的公路上,深深地相信,自己就會這麼一直地幸福過下去。

這種幸福感在女兒三歲時開始消逝。阿剛開始酗酒,待在家裡不肯外出工作。深夜裡睡不著覺,我產生了幻覺:現在的阿剛與那時的老劉是那般相似,遊手好閒、好吃懶做。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懼當中。

所以,當他說要去外國打工掙錢時,我簡直是歡欣鼓舞,毫不猶豫地將房子抵押給銀行,貸款給他交出國務工的介紹費。他出去的第一年,會每個月按時寄錢,打電話頻繁。可是,三年回國後,他說要跟我離婚。是假離婚,以便在國外找個有綠卡的人結婚,然後再接我們母女娘出去。

我糾結不已,他不會是騙我吧?這樣的騙局聽得不少了。然而我記起出國前一年裡,他無所事事每天喝酒睡覺的日子;記起夜裡我睡不著覺時,一天天覺得他與老劉相似時的恐懼。我還記起母親與兩個哥哥聯手將老劉從家裡趕出去時的決絕,心下一頓:母親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麼不能?

我終於簽署了離婚協議!

走到交友中心的門口,我有點心疼,一萬塊啊!然而再想到阿剛,我又咬牙切齒地將手中的鈔票遞了過去。我成了會員,翻著一個個澳洲男人的資料。

很快,好幾個澳洲男子成了我的潛在物件,夜夜打電話。終於那幾個人中,有一個人來深圳看我了,然後是兩個、三個。一個個與我發生了肌膚之親,然後回到澳洲,再無訊息。我從高昂的激情被拋棄到絕望的低谷。

與那個原籍上海的澳籍華人約在某個餐廳見面時,我猶自在想:一定要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快六十歲的他,嘴裡那排有點鬆動的牙齒真的令我反胃,當他以恩賜般的神情請我吃雪糕,還問我哪裡有三四十塊錢的牛仔褲賣時。我實在忍不住,冷笑起來,告訴他:我從來不買那麼便宜的衣服,然後鄭重地將雪糕的錢放到他的面前,說:“雖然你比我還要窮,但我不打算請你吃東西,所以我付自己的雪糕錢!”

澳洲夢徹底破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很想哭:所有愛恨都找不到一個貼切的出口,心中如烈火燃燒,卻又有冰在攪動。

本能地撥通母親的電話,思緒極其混亂,許久方道:“阿剛他老婆在澳洲生孩子了。”母親一愣,也是好久沒說話。我以為她會說:看吧,我早就說過。然而她說:“還記得那年老劉走後,有人來給我做媒不?”

回憶清晰起來:老劉走後不久,村裡就人給母親說媒。看到媒婆的那一刻,我與哥哥們驚恐無比,怕再有一個男人來傷害母親和和我們。但那天,母親傲然立於藍天之下:“你覺得我們家像少了男人的樣子麼?”彼時我孩童的心,說不清緣由,立刻踏實了。

母親接著說:“我很久以前,聽過一個老先生教過我,說古人創造家這個子時,標準是,一所房子裡養著一頭豬。而安家這兩個字的意思是,一所房子裡,有一個女人養著豬。看看,有男人當然更好,但沒有男人不也是家嗎?”

聽著母親的話,想起那時母親的笑以及她那傲然挺立的身影,讓我猛地清醒過來:就算沒有男人,我也能夠過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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