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有點傻，可他不認為自己真傻。心裡明鏡似的，啥都知道，都記在了日記本上，只是不說罷了。

在老張看來，他以為自己平時是裝傻。比如，在與別人交談過程中，有些話不便明說時，他便嗯——嗯——，嗯不出一句話來。好不容易等他嘴裡吐出一串字來時，發現也是廢話。因為是毫無意義的大白話，所以便被大家叫做廢話了！

生活中裝傻，吞吞吐吐、言不達意讓老張矇混過了許多尷尬的回答。往往形成以大笑老張為和諧的場面。

多數情況下人們會說：“老張啊，老張！你做辦公室主任做了一輩子，都做傻了。除了會寫，竟然連說話都不會說了。”遇到這種情況，老張也跟著“哈，哈，哈哈——”其實心裡面卻在說：唉！沒法說呀，沒法說。說出來就得罪人了，真話不能說，假話又不想說。不說不說吧，反正生活中實質性的東西也不會因為說與不說而改變什麼。仔細想一想，其實，不管是生活中還是工作中，很多都是廢話，與其說出來倒不如不說的好。不說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麼意思？任他們猜想去吧！

因此，工作中一遇到不好說的話，老張便打住不說了。所以卡殼的現象就成習慣了。有時候招來同行的笑聲。老張之所以願意跟著大家哈哈傻笑自己，是因為心裡想著，自己的笨拙能給大家帶來快樂，也算不錯。所以，慢慢的卡殼現象便成了“老張現象”。而老張用“卡殼現象”作為避免自己出錯的得力工具也成了老張不得已的處事道理之一。

你可知老張的職業是教師啊，並且是老師的老師。想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曾是學習標兵，當過班長，做過文藝骨幹，頭腦靈活，能寫會說，遇事雷厲風行，做事幹脆利落。參加工作後，年紀輕輕的就被提拔到單位里人人覬覦的主任位置了，讓多少人羨慕，又叫多少人嫉妒。

想當年，老張因為年輕，精力又旺盛，不但兼任著主任的工作，還擔任著上課培訓的任務。特別是當他走上講臺的時候，上起課來，那更是找到了自信和自我，如同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演員有了施展才藝的舞臺。所以，老張年輕的時候很是受學生喜歡，他也因此而特別喜歡學生，喜歡上課。再強調一遍，他的學生可都是一群教師啊！ 因為他所在的單位是當地的教師培訓中心。

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歲月的雨打風噬，老張發現鋒芒太露容易招人嫉妒，加上整天傻乎乎的出力不討好。不被重視，也不被提拔，時不時的反被打壓，使滿腔熱情和善良都被別人當做了顯擺和逞強，稍有差錯，反倒成了別人攻擊自己的有力武器。慢慢地吃虧多了，便學會了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發現並總結出了一套適合自己生存的理論，那就是：做人，不能太優秀，也不能太傻。太優秀的人，太累；太傻的人，不但自己受累，家人也跟著受累；若愚若智，最好！該傻時就傻，不該傻時就聰明一點。但是，不能過於聰明，過於聰明，容易招人忌恨，說你愛顯擺、愛逞強，但是該聰明時也不能過於笨，不然就什麼事也辦不了，什麼事也做不成，做人也就沒有意思和價值了。所以老張的人生哲學就一句話：允許自己裝傻，卻不允許自己真傻。

裝傻時，老張感覺自己很聰明，那叫難得糊塗。但是，如果遇事真傻時，則是一件讓人很懊悔、很痛苦的事情。也許不小心就被扣上了“不識時務”或者“不明智”的帽子。而平時老張最是看不上那些“不識時務”者或者“不明智”的人，他說那叫愚蠢。

老了老了，快退休了，老張才發現這個為人處世的大秘密。後悔自己早沒發現，早發現了，說不定早就被提拔坐上校長的崗位了。不過人家老張心裡明白，自己終究是個不識時務者，不過嘴上不願承認罷了。

不過，現在的老張很慶幸自己不是領導。因為他長期身在中層，已經發現了做領導的很辛苦，也很無奈，因此也就不急著當領導了。該工作時就工作，該逃懶時就逃懶，該低調時就低調，該高調時就高調。無論生活還是工作好像已經很遊刃有餘了。所以，大家也越來越發現老張這個人還真不錯，看著是領導，卻沒有一點兒領導的圓滑和套路。傻傻的有點可愛，是一個一心幹事的善良人。

生活和政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更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區域。生活中的老張運用的這一套理論可以運用自如，可是拿到正式場合來與政治撞個滿懷，卻讓他傻眼了。

單位裡新換了年輕的領導，新領導是知道年輕時老張的能力和如今老張的威望的，因為他曾經是老張的學生。老張不但是新校長曾經的老師，新校長還是老張的粉絲。如今自己的粉絲來這裡當校長了，老張心裡想，一定不能給領導丟人，不能再裝傻充愣做一些有損自己形象的事情了。新校長呢，也想趁此機會在原來的基礎上提拔一下自己這個一向追捧的老師；給這個在仕途上一直不得力的老實人一次機會。一是為自己收攬人才；二是可以借老師的名聲抬高自己，反以伯樂自居。所以一開始兩個人上下級的關係處理的相當和諧，彼此也很滿意。

老張有個最大的優點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與人記仇，過去的事情，過去了就忘記了。缺點就是得意便忘形，甚至常常忘記了自己的初衷。所以他對自己說：自己一輩子被別人壓抑著，也是老天爺對自己不長記性的懲罰。

前些年社會風氣不正，培訓教師的事情都給了私家培訓機構，而負責培訓教師的學校老師卻被閒置起來不用，專搞服務。籤簽到，點點名，領著大家到處跑一跑。所以老張也就很少有上課的機會了。不上課也有不上課的好處，不用動腦筋，跑跑腿，既鍛鍊了身體，又省得勞心費力的。幾年下來一直熱衷於課堂的老張便冷靜了許多，寫寫文章，讀讀報紙，自以為自得其樂。他“武功”費了，竟全然不知。

自從新領導來了以後，老張老是想著自己既然遇到了伯樂、遇到了高人，那一定不能讓自己的粉絲領導失望。幻想著現實會為他大開綠燈，他要準備大展宏圖大幹一番，為伯樂增光添彩。

機會終於來了！這一次教育系統要開大會，培訓全縣中小學校長，教育局長親自坐鎮。從外地聘請了有著私人關係的一些其他學校的校長來講課。說實在的，礙於大小局長都親自坐鎮坐在臺下聽講課，臺下的那一百多號校長們才不敢像以往的那些培訓一樣，點個名、報個到，一看講的不好便溜之大吉了。

培訓結束的時候需要老張到臺上主持做總結。老張激動啊！他感覺教育的春天就要來了。自己的校長對工作這麼負責，想不到現在的教育局長對培訓工作也是這麼認真。所以他更要不負眾望，趁此機會，他要把講課老師的精華部分總結和昇華出來。雖然講課老師講的並不怎麼樣！

其實老張知道，剛剛講課那位校長介紹的是他們的做法，炫耀的是他們的成績，而大家需要學習的是他們開拓進取、鍥而不捨的精神與思想，兩句話就可以總結完了。臨近中午了，大家已經急不可耐，等著吃飯了。可是，此時此刻，老張的思想情感豐富極了，在大會上想把領導的宏圖大志闡述一番，把自己幾年來積累的學術經驗一股腦兒的展現出來。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現實生活中已經習慣了裝傻充楞的那種場面，在這種場合也隱隱作怪起來，說著說著便不知道怎麼說了，又已經習慣於說不出來就不說了，讓別人自我理解去吧！但是，他下意識裡知道：這可是大會呀，不說是不行的。需要一字一句地講解給大家來聽，來欣賞的。他一著急，又一激動，腦子裡邊的東西太多了，都爭相恐後地想往外冒出來，卻都堵在了嗓子眼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等他說出來的，又都是廢話了，下面的場面頓時唏噓起來。

好在老張及時剎車，止住了話頭，草草地收住場面下課了。課後，老張感覺丟死人了，丟人丟到老家了，以前那麼多的粉絲瞬間都泡湯了。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怎麼會退化到這麼笨拙的地步。自己的臉面倒還無所謂，關鍵是領導，本想著給領導爭光添彩，想不到卻讓領導的臉沒地兒放，掛，掛不上去了；放，又放不下來。

“老張啊，老張！”老張心裡想，“想不到生活當中裝傻充楞，在關鍵時刻也就真的能耐不起來了，傻臉了吧！”

“唉，一輩子真是窩囊。有理想，有抱負，有激情，有精力的時候，想衝鋒上戰場，人家壓著、拽著不讓上。等自己溫度降了，想上，又力不從心，有勁使不上了。”

冷靜下來後，老張在自己一直堅持下來的日記中寫道：“當我對現實產生希望，抱有期望的時候， 不只是現實讓我失望，我卻也讓現實失望。所以感覺自己總是與現實走不到一個頻率上。現實不容我，我也無法配合現實。我還是回到書本當中過適合我自己的超現實生活吧！”

夜已深，老張久久不能入睡。會上尷尬的場面，像抖音一樣，一次次重複著提醒老張：晚節不保了！想不到一輩子的才華都讓時間給吃了，真該退休了。而此時的老張也才真正地發現：其實自己潛意識當中一直在逃避現實，所以才使自己不能真正地現實起來。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的同時，總愛辯證地思考問題的老張，又突然發現：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戲演砸了，今後領導再也不會給自己委以重任了，無官一身輕，無慾睡到他天明。老張頓時就又竊喜起來。

不知不覺中，均勻的呼吸聲便開始了起伏，像五線譜上的音符，輕輕舞動著一種滿意的幸福。

20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