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婚吧
謝旭晴
木老師晚上散完步回到家快八點了。下午放學後開始走起，他不喜歡走大道，避免跟熟人打招呼，難怪有人說他抑鬱了。專門走山路，說是更能消耗體力，翻了幾道山嶺，一個來回少說也有三十里路。
回家坐下就不想起來了，可是肚子餓得大聲抗議，無奈起身做飯吃。他在堂屋一個髒兮兮的紙箱子裡搜出幾包泡麵拿到廚房，櫥櫃上油膩膩的一片狼藉，前幾天吃的髒碗筷和盤子擠滿了灶臺，有些還長了長長的綠毛。他胡亂收拾一通，掂起頭天晚上沒洗的鍋，順便在水龍頭下衝洗一下就燒水把泡麵煮熟，三下五去二地呼呼嚕嚕吃進肚子裡，然後又照舊扔下碗筷，繼續讓它們自生自滅。反正櫥櫃裡還有幾個乾淨碗，夠他再糟蹋幾天的。
吃罷飯，他更覺困了，簡單衝了一個涼倒頭就睡。若不是天氣太熱，他根本就懶得洗澡。他把臥室空調開啟，感覺涼快了好多。舒服了反而睡不著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遍又一遍、七零八落地往事襲來……想得最多的是秀。
老木年輕時是小鎮上寥寥無幾的大學生之一，恰同學少年，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畢業後分到本鎮中學教書，是學校的骨幹教師、中堅力量。那時喜歡他的姑娘很多，秀是其中之一。秀不僅人長的漂亮，還是一把持家過日子的好手，犁田打耙、割麥栽秧樣樣在行。木老師少年喪母，木家老爺子自然相中了這個“搞得農忙，進得廚房，上得廳堂”的好姑娘。可是年輕的木老師不喜歡，直到他初戀的城市女同學甩了他，他才極不情願地和秀結了婚。
婚後的秀，孝順長輩，團結鄰里，對木老師的弟弟妹妹也愛護有加，把家裡家外操持得井井有條、乾乾淨淨，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對於木老師，秀更是伺候得跟皇上似的。新婚第二天開始就早上洗臉水、晚上洗腳水端到床面前，就這樣一端幾十年。大冬天的有天早上，木老師要早起陪學生上早操，自己還沒起就喊媳婦起來打洗臉水，秀沒醒，他一耳巴子給打醒了，嘴裡罵罵咧咧“……不想伺候老子，離婚得了!”秀二話沒說，趕緊披衣下床，打來滾熱的洗臉水，直到伺候男人洗簌完畢、穿好衣服，自己才穿衣，生火盆。又要開始準備一家人的早飯，和新一天的生活。婚後的日子就是這樣，秀挑起了家裡的大梁，不僅要種田種地，還要伺候一家老小，木老師稍有不滿，就是那句口頭禪“我要跟你離婚”!直到兒女出生了、老人去世了、弟妹成家了、老房換成了樓房，這句“我要跟你離婚”還是經常從木老師嘴裡說出來，好像已經成了習慣。秀依然任勞任怨，哪怕默默流淚也毫無怨言。
日子就這樣週而復始地過了幾十年，一雙兒女都已長大成人，大學畢業後都在城裡安了家。世界的變化貌似很大，而木老師彷彿一直沒變，在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明明還是變了。婚前沒孃的孩子勤勞善良，婚後變得懶散霸道，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日漸邋遢，教書也沒成績，領導不待見，他很鬱悶。所以每天晚上放學後就爬山呼吸山中地氣，以派遣心中抑鬱。
自從添了孫子，秀就三天兩頭的進城照顧孩子，他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家裡衛生不打掃，不會洗衣服，不會做飯，甚至碗都不洗。如果秀走上十天半月，屋裡就髒得進不去人了，從客廳到廚房堆滿了各種泡麵紙箱、包裝袋，衛生間臭氣熏天，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本來學校有提供伙食，可是他要趕著著放學後去爬山，錯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只得自己對付了。不願意下館子，怕遇見熟人問這個那個的，就買一些泡麵麵條什麼的對付，日子就這樣往前混。直到秀從城裡偶爾回來才把裡外收拾一通，才有個家的樣子，老木也會有重生的感覺。等到秀又再次走了幾天，家裡又恢復成垃圾站的模樣……
不知什麼時候，老木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夢見秀回來了，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他高興極了。第一次摸了摸秀的臉，雖然徐娘已老，飽受歲月的滄桑，一張臉還無比清秀，這讓他突然有了心動的感覺，凝視著那雙愛慕、包容他一生的眼睛，無比溫柔的說:“秀，我們好好過日子，其實我不想跟你離婚……”突然就醒了，此時天已大亮，木老師匆匆忙忙起床上班去了。
木老師琢磨一天了，這麼多年確實被媳婦慣壞了，利用秀愛自己的那顆善良的心任意揮霍，把自己變得廢人一個，也得改改這些懶惰的壞習慣了。自己還有兩年就該退休了，退休後，一定彌補對秀的虧欠。想到退休後兩人一起做家務，一起出去旅遊……心裡突然敞亮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還惹得辦公室幾個同事投來異樣的目光。
今下午最後一節沒課，老木偷偷提前回家了，準備把狗窩收拾一下。發現家裡已經收拾得亮亮堂堂，衛生間堆成山的髒衣服已經洗好晾在院子裡，電飯鍋裡煮了飯，餐桌上擺上了幾個他平時愛吃的菜……他知道是秀回來了，心裡溫情滿滿的，喊著“秀、秀……”，桌子上壓著一張紙條:老木，我早上回來過，衣服洗了，晚上記得收，泡麵以後不要吃了，我已經打電話給小妹了，她有時間會過來教你做菜，我不在家的日子，要學會照顧自己。孫子那離不開，我又得坐車走了，等你什麼時候學會照顧自己了，我就答應跟你離婚!
老木如五雷轟頂，一下子攤在地上。兩行濁淚順著臉上的法令紋無聲地滑落……這時手機響了，是秀打來的，“你放學後先回家吧，我做飯了，你吃罷飯再去散步……”
原載《信陽週刊》2020年6月4號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