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六點，Sunny透過窗簾的縫隙，撒滿床鋪，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星空》在房間悠揚的響起，本是助人安眠的鋼琴曲，卻被床的人設為鬧鈴。
男生迷糊地走進洗漱間，鏡中人那消散不去的黑眼圈，以及一夜泛出的青碴，時刻提醒他已步入成人的行列。
優良的基因，天生的好皮囊，讓隨意的穿搭，多了幾分當下潮流時裝的意蘊。
走出房間，餐桌前行為舉止透露出高雅的女人，已經開始一天的生活，她望著對面的男孩，眼裡有著說不出的嫌棄。
“蕭今朝，虧你是學金融的，以這樣的狀態，哪家金融公司願意讓你成為他們的員工。”
男生漫不經心的接過阿姨手中的餐盤，“媽，你記住，是你讓我學金融，不是我自己選擇學習。”
女人放下手裡的餐具，也放下高傲的身姿，“兒子，現在整個金融市場都在逐步攀升，媽媽的苦心你為什麼不能理解，以後，你也可以幫媽媽打理些許的事情。”
“我不想聽你談論這些，你從來沒有尊重過我，我爸呢？”
“你爸？在房間搞他的破藝術，天天就知道畫畫，這輩子沒什麼出息。”
蕭今朝用喝牛奶的方式，做無聲地抵抗，“媽，我吃好了，我去看看我爸。”
“蕭今朝，”女人叫住他，“你說我沒有尊重過你，等你沒有錢的時候，你連尊重都不配擁有，這就是世界的殘酷。”
他端著食物，頭也沒回的叩開那道房門，濃重的顏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但他非常享受步入這個房間的時光。
“爸，吃飯吧！”蕭今朝拉開厚實的窗簾，Sunny傾瀉而出，百十幅圖畫接受著光芒的洗禮。
中年男人身上佈滿顏料，整體有些浮腫，眼睛中泛紅的血絲，是他一宿沒睡覺的答案，最後濃重色彩，終於給畫稿添上完美的結局。
“兒子，不開心？又被你媽給數落了。”男人欣賞面前的畫作，吃著盤裡的早餐。
今朝拿起的畫筆又重新放下，指著面前這幅煙霧繚繞的水鄉，“這幅作品不同於以往的風格，想要表達什麼嗎？”
“年輕時候的遺憾吧！”
“爸，你和媽媽的交流越來越少，你還愛她嗎？”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知在思索什麼，“怎麼說呢？親情大過愛情，今朝，工作之前一定要做一次你喜歡的事情，成長路上我只教給你是與非、對與錯，剩下的路要自己走或闖，父母只能是一時而不能一世，在教育方面，我和你媽從來沒有統一過戰線。”
江南的小鎮，灰色的大石磚，常年因雨水的侵蝕，變得凹凸不平，女生拉著小巧的行李箱，回到小巷裡那古樸的平房中。
今朝露出豁達的笑容，“爸，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暑假我就用來去看看你年輕的遺憾。”
2
“媽，我回來了。”女生跨過門前二十公分的門檻，空氣中瀰漫的泥土的氣息，是家的味道。
女人拿著菜鏟跑出來，“乖女兒，做一天的火車，累不累，快洗手，飯馬上就好。”
吳愁開啟行李箱，把自己在學校所有的手稿帶回家，讓她最引以為傲的是還在創作中的《江南水鄉》將中國的古典與西方的藝術融合一起，描繪家鄉曾經和現世不同的繁華。
飯後，吳玲拿著女兒的畫作細細觀賞，“真好看，如果你父親看到，一定會開心的。”
“媽，您又開始傷感，那麼多畫呢！您慢慢看，我出去走走，隨帶給自己找個畫畫的落腳點。”
第二天，蕭今朝留下一紙便利貼，踏上南下的火車，穿過肥沃的平原，再到仙境的水鄉，坐上入鎮的大巴，終於逃離城市的喧囂。
他離家的當晚，夫妻之間爆發戰爭，“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你不要總是灌輸你的思想，今朝不喜歡。”
“如果我放任他，他將會跟你一樣，一事無成。”
“藝術用金錢是無法衡量的，如果你硬要較真，那你別忘了，你是靠著我的畫廊才有了公司的第一筆資金。”蕭天一留下罵罵咧咧的妻子在客廳，自己回了房間。
兩小時的顛簸路程，使得蕭今朝疲憊不堪，下車看到這盤山環水的景色，發出感嘆，不虛此行。
往裡走是錯落的古房，延續著民國時期的裝飾風格，遊客絡繹不絕，店鋪前的吆喝聲與遊客的歡聲笑語摻雜一起。
走在古橋上，看著橋下蜿蜒的河流，兩邊望不到盡頭，拿出手機留下此地的印跡。
遠處供路人休息的長廊，木花的雕欄紋窗，顯得廊下女生唯美且又文藝，他放輕腳步走到女生的身後，畫筆下的江南描繪的栩栩如生。
拍照聲從頭頂響起，女生回過身看著身後的男生，略有些不悅，“可以把剛才的照片刪掉嗎？我不喜歡別人拍攝我未完成的作品。”
女生繼續進行她的創作，下筆沒有絲毫猶豫，在畫布上布色遊刃有餘，片刻背景色已完成。
“為何你的畫，暗淡無光沒有半點色彩。”
“這是民國時期的古鎮，以暗色凸顯回憶片段，不適合用過於張揚的色調，你對畫感興趣？”
“有點，受父親的影響，但是我卻從來沒碰過。”
女生從包裡拿出水遞給他，大方地坐在他身邊，“你好，我叫吳愁，本地人，學畫畫的藝術生。”
“你好，我叫蕭今朝，來這旅遊的遊客，馬上畢業進入實習的金融生。”男生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淺淺的梨窩。
“世界那麼大，確實要出去走走，為什麼選擇這兒。”
“這是父親的遺憾，所以，我想知道他到底遺憾什麼。”
女生起身把東西收拾好，“走吧！中午要吃飯，這段時間在我家住下吧！我教你畫畫。”
3
回家路上，碰見好多老鄉，吳愁熱情的跟他們打招呼，跟在身後的他內心羨慕起這種田園生活。
家裡有客人在，蕭今朝在門口有些遲疑，女生把他拽進來，“想什麼呢？這是我家也是店鋪，這些都是顧客，找地方隨便坐，一會嚐嚐我媽的手藝。”
吳愁鑽進後廚，端出熱氣騰騰的大碗，穿梭在各桌顧客面前，臉上沒有疲倦、不耐煩，反而她很享受這種忙碌的時光。
飯點過後，客人陸續離開，她端著一模一樣的大碗放在今朝面前，“餓了吧！快嚐嚐。”
十種色彩不一的餛飩漂浮在碗麵，紫菜的鮮香，餛飩的爽口彈牙，湯料得恰到好處，都是十年如一日的功夫活。
“不謝，不謝，小愁的朋友嘛！在這兒多待幾天，讓小愁帶你好好逛一下。”說完，用手帕捂住口鼻，咳嗽幾聲。
吳愁飯後把蕭今朝帶進客房，“你就在這兒休息吧！洗漱用品我明早拿給你，先好好休息。”
次日，吳愁帶著洗漱用品走進房間，然後把揹包裡的畫悉數拿出。
他看著面前女孩眼裡對畫的光彩，以及拿畫動作的輕柔，“你真的很喜歡畫畫。”
蕭今朝拿起名為《城牆》的畫，紅色的城牆為背景，灰色的磚基，右側的臘梅，花瓣下筆細膩，枝幹剛勁不阿，“這幅作品我在報刊上見過，現場展覽竟可引蝴蝶停駐，以這一奇觀，斬獲不少獎項，原來作者是你。”
“比賽不單單靠能力，還要講究技巧。”女孩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把畫放在鼻前，隨後看向她，“小妹妹，可以啊！怪不得能引蝴蝶，你在顏料裡摻了蜂蜜。”
蕭今朝注意力轉到另一幅上，“這畫可不像是簡單的臨摹，但我看不出它的不同。”
“沒錯，這是蕭天一老師的‘油菜花田’，在他原畫的基礎上，加入自己的設計，亮點在天空，採用色彩視覺原理，如果你今天心情不錯，這幅畫的天空和原畫是一模一樣，但如果你心情糟糕，那麼天空就會呈現半陰天的狀態。”
他為面前的女孩鼓掌，並徵求她的同意，希望她可以把畫贈與自己，作為紀念。
“可以，我認為不管什麼都要去創新，大膽融入自己的風格，藝術沒有限制，總會有人欣賞你的美，在這條路上，一個是我母親，另一個就是蕭天一老師。”
蕭今朝忍住笑意，“蕭天一？怎麼說呢。”
“任何事情都會有它的瓶頸期，藝術也不例外，自從創作出《城牆》之後，我就喪失靈感來源，每次拿起畫筆卻無從畫起，學校為培養我們，蕭天一老師成為了特邀嘉賓。”女孩說到老師的時候，眼中大放光彩。
“我作為學生代表，向他提問，在瓶頸階段，如何突破自己，找尋靈感，他就說了一句話。”
蕭今朝身體前傾，“說了什麼。”
“沒有瓶頸期的藝術不是好藝術，停滯不前時，靜下心問自己為何創作，創作的目的是什麼，一切事物因心而生，要隨心而走。”
男生抿嘴微嘆，“像他隨口就來的大道理。”
4
“什麼大道理，他是我敬佩的人，不許你這麼說他。”女生氣鼓鼓的維護自己心目中的老師。
女生驚呼，激動的雙手在空中揮舞，“你，你也姓蕭，你和老師是父子關係?”
“嗯哼，如假包換的。”
“我這還在你面前班門弄斧，教你畫畫呢！太尷尬了。”女孩難為情的低下頭。
“不會，又有誰知道，畫家的兒子也是從小沒有拿過畫筆的人呢？所以，可以不用尷尬嗎？”
蕭今朝起身整理自己的行李，“吳愁，家裡為何只有你和阿姨兩個人，叔叔不在嗎？”
女孩收拾畫稿的動作一頓，“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關於爸爸的記憶，我可以用沒有來形容。”
“抱歉，說到你的傷心事。”
“不會啊！”一股清香軟綿的味道在空中盤旋，“蕭今朝，你聞沒聞到特別香甜的氣息。”
男生仔細在空中嗅嗅，“聞到了，這味道，沁人心脾。”
女孩猛地拍手，“我知道是什麼了，”拉起蕭今朝就往後廚跑去。
“媽，你是不是在蒸青團。”
吳玲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尖，“你啊！屬狗的，鼻子這麼尖，正好剛出鍋，趕快帶你朋友出去吃。”
青團要趁熱吃，清香軟糯的外皮，餡料的甜而不膩，吳玲出來看到的就是兩人大快朵頤的景象。
“小夥子，阿姨都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最後一口青團下肚，“阿姨，我姓蕭，名今朝，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今朝。”
婦人眼底有著說不出的神態，吳愁接過話茬，“媽，他是我之前跟你說的蕭天一老師的兒子，你說巧不巧，我知道的時候都快瘋了。”
“是嗎？這段時間你好好跟人家學習，收斂一下自己的性子，你看小蕭多沉穩。”
“好了，好了，媽我知道，蕭今朝，今晚我帶你看看夜色的古鎮。”一溜煙跑不見人影。
夜幕降臨，街道上燈火通明，吳愁面部沒有多少波瀾，再看旁邊的人，嘴巴一直沒有合攏過。
“吳愁，這裡真算得上世外桃源，你說我爸到底遺憾什麼呢？還有，你為什麼對這繁華沒有半分的動容。”
“當然是習以為常，這已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古鎮，隨著旅遊業發展，古鎮商業化的氣息也愈發嚴重，我不喜歡。”
“但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前發展，如果你停滯不前，就會被面臨淘汰的地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太晚了，回去吧！這幾天我帶你迴歸大自然，感受山間之美。”
第二天，上山去採挖蘑菇，蘑菇是製作餛飩餡料的食材之一，來回數公里的山路讓他疲憊不堪；第三天，隨出海人員領略大海的波濤洶湧，暈船吐得昏天黑地；第四天，可算迴歸正常，在家跟吳媽媽學習蒸青團、包餛飩。
晚上回房的時候，蕭今朝無意瞥見吳媽媽的房間裡的一幅畫，畫風和父親的手法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明天要問問阿姨，
5
蕭今朝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氣，拿出電話卡準備給母親報聲平安，自從來到這兒，一週沒有和家裡聯絡。
隨著4G訊號的恢復，十多條的通話記錄跳躍出來，顯示的是兩天前，不安感湧上心頭。
電話被接通，哭泣聲隔著螢幕傳來，“今朝，你快回來吧！”
和母親通完電話，蕭今朝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行李，訂了今天的航班，和母女兩人告別。
臨走時，他明白一件事情，折回來，“吳愁，還記得我說父親的遺憾嗎？我現在明白了，他遺憾的是無法讓自己停留景色之中，只能用畫去填補回憶，吳愁，阿姨，這幾天多謝照顧，後會有期。”
吳愁追出門外，看著消失的背影，“後會有期，蕭今朝。”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數千米後停下，傍晚終抵達醫院，中年女人癱倒在兒子懷裡，痛哭道：“今朝，終於回來了，你父親可怎麼辦啊！”
蕭今朝安撫著母親的情緒，“別哭，我不是回來了嗎？我馬上去找醫生做配型比對，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
隔著玻璃看向處於昏迷狀態的父親，“爸，等著兒子的好訊息吧！”
蕭天一情況逐漸趨於穩定，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看著一臉愁容的家人，自己先是笑出聲，“好了，又不是沒有希望，今朝，你現在是家裡的頂樑柱，要照顧好媽媽，明白嗎？”
“爸，放心吧！你現在好好養病。”
吳玲坐在房間裡將珍藏多年的畫拿出，兩幅一模一樣的畫作，畫中女子以扇遮面，眼睛眺望著遠方，仔細辨別就可看出這背景，是多年前未被開發的古鎮。
兩週後，配對結果差強人意，蕭天一失望的情緒一閃而過，“兒子，爸爸身體撐得住，腎源可以慢慢找，別灰心，這段時間你一直照顧老爸，也沒講講你旅遊的趣事，正好今天咱們爺倆嘮嘮。”
今朝笑著拿出手機，翻出第一張照片，“這是站在古橋上拍的溪流，溪水甘甜可口，鎮上的父老鄉親都用這溪水做飯。”
一連數十張的風景照，男生講得津津有味，突然蹦出一張女生的背景照，父子倆都笑了，“女朋友？”
“當然不是，她叫吳愁，我把她當妹妹看，她可是你的忠實小迷妹，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像你一樣的畫家。”
“是嗎？我在她心目中地位這麼高。”
“對啊！可以說是偶像，那個小女孩很有天賦，我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會超過父親。”
照片上的中年女人，讓蕭天一激動不已，今朝還未發現父親的異樣，“爸，她是吳愁的媽媽，叫吳玲。”
話音剛落，女人手裡的食物，在門口失手打翻在地。
6
吳愁背起畫包準備外出時，碰見在門口躊躇不前的蕭今朝，兩人四目相對，女生笑著同他打招呼，男生尷尬地想要轉身離開。
“去哪兒啊！消失一個月，家裡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男生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嗯，差不多，上次走得匆忙，所以，這次算是故地重遊。”
“那你有沒有傳達我的敬佩之情。”吳愁湊到他的面前。
看著眼前幾分相似的眉眼，他把頭轉向別處，“嗯，父親很開心，他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我要外出畫畫，一起嗎？”
“不了，我在這兒等會阿姨，跟她聊會天。”
看著女孩雀躍的身影，他內心五味雜陳，女孩走後不久，婦人拎著大袋食材趕回來，知道院內男生沒吃飯，讓他呆著別動，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熟悉的味道衝擊著舌尖上的味蕾，停留在嘴邊的話，因婦人的熱情遲遲開不了口。
蕭今朝心事重重的在這兒度過兩天，第三天，暴風雨終於打破了這場平靜的生活，婦人悽慘地哭泣聲將睡夢中的我驚醒。
衣服來不及換下的我奔向樓下，“媽？你怎麼來了。”
吳玲在女兒的攙扶下走到我面前，微顫的手指指向我，“你，是這個女人的兒子。”我閉上眼睛點點頭。
臉頰傳來的灼熱感，讓我心中的愧疚感退卻一分，“姑姑，這些年是我們的錯，您恨，您怨我能理解，但是，爸爸他真的很想您，你去看看他吧！”
“姑姑？”吳愁驚撥出聲，“媽，我從沒聽你說起過。”
吳玲拂去臉上的淚水，“因為他們不配被我提起，我們早已沒有什麼關係。”說罷，準備起身離開。
李雪衝過來跪在她面前，高雅的女人在這刻變得卑微不堪，“妹妹，妹妹，別這樣，一切都是我的錯，蕭天一他什麼都不知道。”
“蕭天一？我早該想到的，天一反過來就是一天，一天又被稱作一日，是個田字，他蕭田終於成為他想要的樣子，我們還怎麼配成為他的親人。”
“吳玲，求求你，你大哥現在被查出患有尿毒症，今朝的腎源配對失敗，你救救他，好不好。”李雪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攥住她。
家裡出事我求哥哥回來他不理，數年後他兒子跪求我幫忙。
今朝走到母親身邊，身體下沉，直到膝蓋處傳來一聲悶響，“姑姑，過去的事情暫且不提，您真的忍心看著父親瀕臨死亡嗎？”
“你閉嘴，”吳玲淚眼朦朧地看著所謂的侄兒，“你父親有什麼資格去重獲新生，你爺爺，也就是我的父親，他的葬禮，你父親都沒有出現，你憑什麼讓我去救他。”
這像悶雷似的訊息在腦中炸開，蕭今朝看向自己的母親，“媽，是這樣的嗎？”（作品名：《今朝歡樂便無愁》,作者：亦六兮。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