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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閩清西鄉朱村有個寡婦王周氏是個能幹的腳色,丈夫死後僅有一些薄薄的田產,由她理財經營,竟成了朱村數一數二的富戶。她還開了一家熟肉鋪,憑了她孃家帶來的一手燒肉絕技,把肉燒得色香俱全美味可口,因此閩清縣有口皆碑,都說朱村燒肉十分來得,王寡婦也成了遠近聞名的人物。

那王寡婦精明強悍,可惜膝下無兒,只有一個女兒,為這事她傷透了腦筋,儘管籠絡了族裡的人,卻也難保她死後家產不被族人侵吞。她多方物色,覓到了一個老實巴腳的上門女婿何金生,那小夥子人勤快手也巧,王寡婦以為有了這樣的女婿,只要自己引導得當,定能使她家進一步興旺發達,以後財大氣粗,族人儘管眼紅,也無可奈何,女兒享福一世不在話下。誰知女兒秀姑從小嬌縱,十分任性,起初和何金生還很恩愛,後來動不動與何金生髮生口角,時常嘲笑何金生當時帶來只有一包破衣衫。那何金生也是個暴烈性子,咽不下這口氣,因此兩人先是罵,後是打,拍桌子摔東西便成了家常便飯,有一次還動了刀子。從此家無寧日,王寡婦偏袒女兒,責怪女婿脾氣太壞,覺得半子之靠落了空。於是動了繼嗣兒子的念頭,她看中了一個侄子永福,很快辦了這件事。永福是個漂亮的小夥子,人很乖巧,不久就討得了王寡婦和秀姑的喜歡。族裡的人儘管都得過王寡婦的好處,但對王寡婦發財致富心存忌妒早已根深蒂固,這次過繼眼看好處都落入永福一家,更巴不得她家出些醜事,因此人前背後常有些不三不四的話。還有些人竟有意無意去挑唆何金生跟永福去鬧,誰知何金生倒不介意,那些人自討沒趣,便在背後傳揚,說何金生遲早要給這三個人趕走或除掉,沒有個好下場,認為以後有好戲看了。這些話王寡婦家裡的下人也都知道,只是沒有說給主子聽罷了。

不料到了春節,這些話竟給說中了,王寡婦家出了事,何金生不見了影蹤。原來大年初一小夫妻又發生口角。據說永福勸解一番,便邀金生同往鎮上游玩解悶,可那天晚上只有永福一人回來,說是鎮上敬神演戲,跟金生擠散,不見他人影,估計到別處去了。隔了三天還不見金生歸來,永福這才出丟尋訪,誰知還是杳無蹤跡。

很快這事成了茶坊酒肆議論的中心,何金生的父親何子青聽到這事,動了骨肉之情,托地方上一個訟師寫狀。那訟師包打官司一輩子,晚年十分潦倒,有人來求他,好不得意,何子青又請他喝了幾杯好酒,他居然把狀子寫得振振有詞,無懈可擊。

閩清縣知縣謝選門這時剛好為科舉之事臨時上調,由許鼎代理,謝選門臨行曾囑咐有事多與他請來佐理辦案的林則徐商量。許鼎接到狀子,狀告繼子永福與妹通姦,王周氏恐女婿張揚醜事,共同謀殺女婿金生,當即準狀立案。許鼎這個人一向自以為辦案很有辦法,在審案中往往咄咄逼人,使案犯驚慌失措便洋洋得意。他得知王寡婦伶牙俐齒很難對付,便先傳喚了街坊鄰居和王家的下人跟夥計,作了一番調查,得知當晚永福回來以後曾和王寡婦、秀姑三人一起吃喝有說有笑直至深夜,王寡婦還讓下人早早去歇了。其中一個丫頭說曾見姑爺回來過,還有一個廚房丫頭說半夜起來拉肚子,看見三個主子在地窖裡不知幹什麼,第二天只見廚房裡的傢什有人動過,鍋子裡彷彿煮過肉。一個養豬的夥計發現有人拿肉餵過十幾頭豬。街坊鄰居也說了些情況:前些日子秀姑曾在店堂裡大罵金生,把案板上的切肉刀拍得雷響,口口聲聲說要宰了這個殺千刀。許鼎把這些疑點一一記住,心中便有了譜,及到他傳王寡婦、秀姑、永福到衙候審,一看見秀姑和永福年紀輕輕眉清目秀,王寡婦一副刁悍的樣子,覺得案子已經八九不離十,只是一個取口供的問題,因此也沒有遵照謝選門的囑咐與林則徐商量,便升堂審案了。

許鼎把驚堂木一拍,兩旁衙役呼麼喝六,王寡婦縱然為人厲害,幾曾見過這種場面;腿一軟早跪倒在地,那兩個年輕的更嚇得臉都轉色,跟著跪了下來。許鼎問過三人姓名年齡,說道:“下邊聽著,我問什麼你們仔細回答,不許多說別的,如若不然,掌嘴不饒。秀姑,你且回答,那日店堂你曾動刀揚言要殺金生,可有其事?”

“大人,那是小女子和……”

“掌嘴!”許鼎一聲令下,衙役便像凶神惡煞一般在秀姑細皮白肉的臉上留下了印記。“本官明察秋毫,為民作主,決不允許刁民耍奸。本官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不許東拉西扯。本官問你揚言殺夫之事,是否有過?街坊鄰居都能作證,諒你也無法狡賴!”

“罵是罵過,刀也動過,只是.....”衙役又是一陣吆喝,秀姑只得含淚低下頭來。王寡婦欲待插話,被許鼎把驚堂木一拍,也縮了回去。許鼎見在氣勢上壓倒了王寡婦,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就該這樣,有便有,無便無,別的不要嚕囌。且聽著,大年初一晚上,永福回來,你們三人一起吃喝直至深夜,是否確有其事?”

“那是有的。”三人都乖乖地回答道。“晚上金生也回家了,是否確有其事?”“這個小人們確實不知……王寡婦戰戰兢兢地回答道。“誰問你一個人,還有兩個呢?”許鼎心想到了關鍵問題上,他們是不肯輕易招認的。“那麼半夜裡你們到過地窖,又在廚房裡動過傢什,燒了肉去餵豬是否有其事?”

“是有其事,不過那是小婦人……”衙役又是一陣吆喝。“哼,諒你們也不敢抵賴。經本官查實,永福與秀姑通姦,王周氏恐女婿何金生張揚,共同謀殺女婿,將屍首移至地窖分割,然後煮熟,喂飼豬狗,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三人一驚,齊口呼冤。許鼎眉頭一皺,說道:“大膽刁民,還敢抵賴,本官審案,一向不主張以刑訊為主,而以取證為上,如今件件樁樁都有人證,還不從實招來,本官不得不動刑。來,大刑侍候!”

許鼎自以為動一些小小的刑罰並不礙事,如果確實有冤,這三人不會招供的,誰知才打了十幾板子,這三人都殺豬似地叫喊,一一招供了。許鼎十分得意,當即定案。謝選門結束了科舉之事,回到了縣裡,林則徐將此案稟告謝選門,認為人命關天,一堂審定,未免草率。

謝選門提王寡婦及子女三人複審,林則徐在屏風後面聽審,三人供詞一模一樣,並無翻供。謝選門認為似乎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林則徐回答說:“分屍飼豬狗之事似乎能成立,但血衣和兇器均無查證,冒昧定案,留下很大的疑點。”謝選門覺得林則徐的話很有道理,正預備仔細訊問,忽然接到按察司來文,要他把這個案子的人犯解到省裡去複審。原來那按察司姓錢,與許鼎有親戚關係。許鼎交卸了閩清縣的差使,去拜見姓錢的,把如何審明殺婿一案詳述了一番,很有炫耀自己的意思。那姓錢的信以為真,見此案遲遲沒有解到省裡去,以為謝選門受賄,私下裡了結了此案,所以特地下公文給謝選門。謝選門當即下令備齊案卷送省,由林則徐主筆,詳述了此案的疑點。於是將三個被告一同解到了省裡。那錢按察司究屬是有經驗的,翻閱了案卷也覺得有問題,但委託林則徐代審。

連問幾堂,還是得不到確實供詞,只好發回原縣,謝選門便第一堂審問下來,林則徐對衙役呼麼喝六,特別是其中兩個差人如狼似虎十分反感,私下查問,這才知道這兩人是王寡婦族裡的人,不滿王寡婦過繼永福而挾私報復。當時許鼎用刑並不太重,因為兩人往死裡打,所以三個被告吃刑不起只得亂供。林則徐又添了幾分疑惑,於是把三人隔離起來,不讓他們見面,逐一審問。著重查問屍首餵了豬狗,腦袋可曾割下?這下子三個人供詞就不一樣了,王寡婦說不曾割下,秀姑說割下的,永福說由母親經手,他不曉得。林則徐也不加追問,只關照他們人命關天非同兒戲,不可以隨口亂供,就命令手下人把他們依然關押起來。接下來林則徐去踏勘現場,主要目的去查實是否有血衣和兇器,順便又詳細詢問了下人。他讓下人帶領在王寡婦家到處搜尋,結果血衣沒有查到,只搜出了一把殺豬的刀,丟在地窖裡,但那刀在王寡婦家為尋常物品,不足為證。倒是一個細心的丫頭髮現姑爺當初上門時帶來的一包舊衣服不見了,引起了林則徐的深思。他向謝選門彙報說:“由於衙役挾私,割頭之事又供詞不一,此案情節很不確實已可斷定,共同殺人,哪兒會在有沒有割頭的問題上供詞不一的道理?”謝選門說:“那他們自己承認殺人服罪,案子怎麼審下去呢?”林則徐說:“這倒不難,好言好語安慰他們,不難讓他們消除顧慮。只是會不會有其他隱情,因為何金生畢竟杳無蹤跡。我認為分屍餵豬並無其事,當然這不能排除其他方式謀殺的可能。不過既然何金生屍骸未得,也可認為他至今生死未明。”

正在這時差役前來稟報說在朱村附近池塘裡發現一具死屍,頭夾在舊橋樁之中,現在已弄上岸來,據當地人說,死者就是何金生,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把熟肉鋪的酒壺,估計他是酒醉失足栽入水中溺死的,因橋樁緣故到今日才讓人發現。林則徐一聽也覺突然,便命令差役帶王寡婦等三人前去認屍,自己與謝選門商量一番,這才動身去察看。

池塘邊人頭濟濟,圍成一圈,差役喝開眾人,讓林則徐進去。只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已在散發臭味。先到的王寡婦他們坐在地上,秀姑正在抽泣。差役稟告王寡婦和永福仔細辨認已經確認,秀姑看了一眼便哭開了。林則徐親自查驗,只見死者頭部嚴重變形,且已腐爛,面目無法辨認,死者身上一件黑色絲綿綢袍,雖經水中浸泡,絲綿已糾結一團,還能看出是新近縫製的。那死人一手果然牢牢攥著一把酒壺。死者腳上並無鞋襪,想必是在水中掙扎時脫落的,腿腳已經泡腫。林則徐捋起他的褲腿,只見那人小腿上青筋突起糾結成塊,再仔細看,腳指甲和手指甲全都開裂,沒有一個是完好的。

林則徐回到衙中馬上傳王寡婦上堂。那王寡婦精神了不少,又恢復了昔日精明強悍的樣子。

“那屍體確實是你姑爺?”

“老婦人不敢瞎說。”

“你不是招認過把他殺死餵了豬?”

“哪有這種喪天害理的事。老婦人從未有過害死姑爺之心。我確實不知姑爺到哪裡去了。年前鋪子裡進了一批豬肉,因為過年頭緒紛繁,年終生意清淡,一時疏忽,忘了吩咐及時處理加工,初一晚上喝著酒才想起此事,和子女兩人去地窖一看,只見都已變質,怕鄰里知道壞了名聲敗了生意,沒有夥計,只得自己動手偷偷切開煮了餵豬狗,想不到被人疑心殺婿分屍餵了豬狗。老婦人本想申辯,誰知那個當官的不讓我說一句完整的話,幾個差役又是我族裡人,挾私報復,如狼似虎,幾下板子就打得皮開肉爛,心想有口難辯,又落在冤家手裡,讓他們零碎折磨死,還不如捱上一刀爽快,因此供認下來。當時想要強一輩子,到頭來遭此不白之冤,也是命中註定,因此勸兒子女兒也都認了命。”

“這個本官早就察覺,說你們共同殺人,哪會有沒有割頭各說不一呢?現在我且問你,死屍面目不清,你如何認定他是你家姑爺?”

“這個……”王寡婦轉轉眼珠說,“他身上的衣服是小女親手縫製,手中酒壺是老婦人店中之物,老爺可以查驗。而且他身材與姑爺一般無二。唉,姑爺遭此不測,也是老婦人偏袒小女所起……”

“那你姑爺是否手腳指甲全都開裂,是否長年累月乾重活,所以小腿青筋都暴起呢?”

“這個......”王寡婦低下了頭去。

“你放心,分屍餵豬之事再也不提。但許多事情都還不清楚,你一定要據實而說,才有可能真相大白。那是否確實是你姑爺?”

“不,老婦人心想人命官司纏身,且認下來再說,姑爺要是真的死了,死無對證,要是活著將來推說沒認清也不遲。可他究竟是誰,穿著他的衣服,拿著我家的酒壺?永福也認了,說不定他跟我一樣想法。女兒是淚眼昏花,壓根沒認清。”

林則徐笑了笑,令差役依舊把王寡婦關押起來。他想起了那包不見了的舊衣服。

第二天閩清縣各個城鎮鄉村都懸掛出招貼,尋找何金生,上面寫明王氏母女為他失蹤生死未明,受刑認罪殺人,何金生到案可救王氏全家,如有人找到何金生屍首也可提供線索領取賞金等等。

懸賞剛好被永泰縣木器商人陳小亭看見,他想起自己行裡新近僱用了一個夥計,面貌和口音都跟招貼上所描寫的一模一樣,而且那人自稱是金何生,一定就是何金生的化名。所以他回到行中,一見金何生,劈頭就問:“你要害死王家母女三人了,還不趕快回去!”那人果然就是何金生,聽他這麼一說臉都變了色。陳小亭馬上拿出抄錄的懸賞讓他看。金生看了一遍,嚇得渾身發抖,立即辭謝了陳小亭,星夜趕回閩清縣去自首投案。

差役立刻稟告縣令。謝選門傳金生到簽押房詢問,金生說:“我離家出走並非為了別的,只因為我老婆嫌我家貧寒,時常引起口角,心中十分氣惱,因此打算出去憑手藝吃.飯,一則圖個清靜,二則省吃儉用,多積蓄些金銀,將來回去,再不受那個氣,能挺起腰桿做人了。想不到連累了她家蒙受不白之冤,這是我原先怎麼也沒想到的。那天晚上我確實回家去過,而且還不止一次,都是偷偷打後門進屋的,生怕他們發現了走不成。頭一次我在自己房裡取了些舊衣服。出門後我在破茅棚邊碰到一個要飯的,他瑟瑟發抖十分可憐,我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了他,自己換上了舊衣服,我還返回家裡取了些酒菜給他,想不到他竟喝醉送了命。”謝選門即將王氏母女及永福一併傳來,說明何金生只是離家出走,如今已經回來投案,至此案情大白。

謝選門即將王氏母女及永福全都釋放,秀姑一見何金生,淚如泉湧,想起當初的恩愛,十分後悔自己胡亂使性,差點弄得家破人亡,因此泣不成聲。謝選門好言安慰,勸他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四人千恩萬謝一番這才回去。從此秀姑與金生果然和好如初,他們的家業也因此越來越興旺。京謝選門有事到省裡去,拜見錢按察司,稟明瞭辦案的經過。按察司稱讚他說:“幸虧你精明能幹,要是憑了許鼎的說話,貿貿然胡亂定案,處決了三人,一旦何金生出首,豈不是捅了個大漏子?”謝選門說:“那不是卑職的功勞,實際上都是舉人林則徐幫我辦理此案,才能水落石出的。”謝選門以後到處傳揚林則徐斷案的奇才。

(據《林公案》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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