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和外婆去世後,大舅遺留下來的房子因為修鐵路而被拆了,大舅媽就拿著所有的拆遷款帶著五歲的妹妹和剛成年還在上學的表哥在外面租的房子住,而外公則一個人回到了老家的泥瓦房裡住著,成了空巢老人。
外公是鄉鎮醫院的院長退休,生活物質方面自然不需要子女操心。剛開始外公一個人住的那幾年還能自己買菜做飯,但之後腿腳越來越遲鈍,而且還有糜爛性胃炎,就越發不能自理了,但外公是個倔強、刻板的人,非要自己扛著。
那幾年二舅每次回老家看望外公都會帶一瓶超市裡賣的紅豆腐,這樣做他的看法是外公有胃炎,也吃不了其他的東西。每次二舅來看望外公,外公也會固定從工資裡面給一些錢給二舅,二舅每次來的目的自然也是這個,他每次來都在外公耳邊唸叨自己有兩個女兒還在讀書,又剛買了新房子要還房貸,生活很拮据……外公心軟了。
外公這輩子最親近的人就是外婆和兩個兒子,而外婆和大舅都已先他而去,外公就把一個父親的偏愛和信任都給了二舅,所以每個月都會給一些錢給二舅,甚至到後來就直接把工資卡都給了二舅了,每個月自己只拿幾百塊錢做生活費。
剛開始還揹著我媽媽、大舅媽一家人和大姨,直到後來有一次,天熱署道的氣候,外公杵著柺棍,走路去附近的鄉醫院買藥,結果在路上摔了跤,仰躺在地上,自己也爬不起來,頂著個太陽曬著躺著。鄉下路上人本來就少,大熱天更是沒什麼人,所幸後來兩個女生看見了,才把外公送去醫院。
外公摔這一跤有了些皮外傷、中暑了,也沒有大礙。在醫院的住的兩天一直是二舅付錢,辦手續,外公所有的證件他都一應俱全,大家也就明白怎麼回事了,但迫於外公住了院了,又是外公自己自願給的,所以即使大家心裡都很不是滋味也不好說什麼了,在住院期間,二舅家除了二舅自己以外,他的老婆孩子沒有一個人來看望過外公,甚至一個電話都沒有。
外公出院後,幾個兄妹一起合計:除了大姨,大家都在上班,所以最後把外公送到大姨家照顧著。二舅每個月用外公的工資支付給大姨九百塊錢生活費。大姨同意了,因為她家情況也不好,兄弟姐妹間也沒什麼話語權,她自己也願意照顧父親。
外公住進大姨家後,剛開始可能因為身體沒有完全恢復的原因,就比較安順,但後來身體痊癒了後,就開始嘮叨了,一會兒說要回老家,一會兒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時間長了,大姨心裡就越發不舒服了。
有一天我到大姨家去看望外公,大家吃完午飯後,坐在一起聊天。
“阿水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去啊!”外公低著頭看著地面,情緒有些低落,十分無奈。
大姨聽了這話,沉默了一會兒,厲聲說道:“你工資卡都在你兒子那裡,他還會來接你?!”
“他憑什麼不來接我?他肯定會來接我回去啊!他是我兒子。”外公像是情緒突然失控一樣,嘶聲力竭地對大姨吼道。
“就他是你兒子,我們這些天天照顧你的人曉不得算什麼!”大姨氣得臉都漲紅了,“一個月九百塊錢,我去別人家裡做保姆一個月也有幾千塊錢,還包吃住。”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今天晚上就給阿水打電話,喊他明天來接我回去。”說完就朝著臥室走去。
我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幕,我知道大姨是個小心眼兒的人,但絕對會對外公好,外公是個重男輕女的人,但絕對是個講道理的人。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外公的工資卡在二舅手裡。大姨告訴我他其實不是因為外公的錢或者工資卡才生氣,而是外公這個人說話實在是很氣人。
第二天二舅來把外公接回了老家去,外公又做回了空巢老人的身份。但外公是真的老了,回去沒兩個月,胃炎又發作了。我去醫院看望他的時候,外公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又黑又瘦,黝黑褶皺面板緊緊的貼著骨頭,渾身上下除了骨頭就沒別的。我叫他,他只是輕輕哼了一聲迴應,看到外公這副模樣,我的心一下就絞住了。
大姨告訴我:“前天大舅媽帶著孩子來守了一天,我睡了一個安穩覺,昨天二舅來看了一下就走了。”
“二舅媽還有二舅的兩個女兒都沒來看看嗎?”
大姨一身疲憊不堪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垂著頭搖了搖。
我當時真的想不顧一切衝到二舅面前罵他一頓。他對不起外公對他的信任,從頭到尾只是都在榨取外公的錢,漠視兄弟姐妹們的付出,除了外公的工資,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我很反感外公對子女的不公平,但更加心痛外公被自己最親的兒子這樣騙得團團轉。
晚上我和大姨一起守著。外公到了晚上有了些好轉了,第二天早上也能稍微進食。大姨照顧了這些天看上去十分疲勞,她一直睡到中午二舅和大舅媽來了才醒來。
他們也來並不是看望外公,而是大家一起商量外公出院後去誰家?
“我哪兒不行,照顧不了,我和張玲都要上班,兩個孩子還在讀書,只有把爸爸送到大姐你那兒去或者嫂子你那兒。”二舅站在外公的床邊對大姨和舅媽說到。
“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回自己的老屋。”外公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吼道。
“你回老家,誰能照看你?萬一又像這樣怎麼辦?”
外公聽了二舅這話,頓時火了,倔毛病又犯了,“我一個人回家有什麼不好,你來看過我幾回?我這兩回住醫院你屋裡那個人還有你的那個孩子來看過我一回沒有?”說著起身就要走,外公自己把輸尿管順手一拔,這一拔大禍就釀成了。生殖器血直噴,像水龍頭一樣,站在一旁的大姨和舅媽連忙上去拿起手紙給外公止血,二舅就拖住外公的手讓他別亂動,我站在一旁嚇得腦子一片空白。
外公還不依不撓,似乎感覺不到痛一樣,手腳亂抓。手還拍著胸口,“我這樣也不得死嘛!我自己怎麼就照顧不好自己了?!”
二舅的火氣也上來了:“等你出院你一個人回去,你要是一個人死到那個屋裡看誰知道。”
兩個人在那裡胡攪蠻纏說了一通,那血一直沒停過,買的一摞手紙都差不多用完了血才停住,大舅媽的眼淚都滾出來。
這一下來,就因為這一拔,外公就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才走,出院的時候都快過年了,二舅家的人也一如既往的沒有來看望。外公也依舊還是去了大姨家裡。
我後來才知道外公一直想去二舅家,想跟自己兒子在一起,所不肯到別家去,但二舅媽嫌棄外公,不願意接過去,二舅怕老婆,也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就這麼拿著外公的工資,也不管老人。這也是百裡挑一的無恥、六親不認的好手了。
外公這次到了大姨家,就安順許多了。生殖器那個地方還沒有痊癒,要一個月後再去醫院取掉,每天都還是插著尿管子,半夜大姨還要起身給外公的尿袋放尿,尿袋滿了,外公的尿液就會憋住。大舅媽放假偶爾會過來看望,二舅就一直沒有來過了。
元宵節那一天,我去了大姨家,吃飯的時候外公說:“到這裡一個多月了,過年這半個多月也沒來看我一眼,連個電話都沒有。昨天晚上給他打電話,喊他把我的工資卡還我,他還不鬆口,說了半天他老婆又在電話裡跟我吵一通。”
“那二舅不把工資卡還你了嗎?”我介面問道。
“他說這個星期天讓外公在老家等他,喊上大舅媽還有我都去老家,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拿出來。從你外婆死了後,外公那張工資卡差不多一直在他手裡,這都快十年了,這十年下來,平均每個月的工資差不多三千,這兩年的年底獎金都有一萬多,不知道他到時候能拿多少錢出來。”
“不管他多少,都要還給我,那我的工資卡。”外公聽了大姨的話又吼了起來。
“爸爸,不要動不動就這麼激動,到時候叫他拿出來就是了嘛!”大姨勸慰起了外公,生怕他一激動又有個什麼閃失。
外公經常這樣,但凡遇到不合自己心意的事或者聽到不合自己心意的話,就大吵大鬧,其實什麼也沒明白。
二舅把工資卡還給外公那一天大舅媽和大姨都去了老房子,二舅和他老婆一起來的。二舅把外公的身份證、戶口本、工資卡、老家的房產證之類的都交出來了。外公那個工資卡還是存摺形式,當時外公拿在手裡一看,只有臨時存進去的九千塊錢。差不多十年的時間,二舅就給自己的父親留了九千塊錢。
外公看到這個存摺時沉默了,好幾分鐘後才緩緩開口說:“怎麼才九千塊錢呢?”
“你住院這幾次用了那麼多錢,平時逢年過節送禮也花了不少錢,哥哥死了後,你每個月還要拿二百塊錢給他那個女兒,現在就只剩下這麼多了。”二舅媽在一旁滿臉不滿的對外公吼著,那模樣像是欠她幾百萬似的。
外公沒有發火,又沉默了一會,說道:“好!那就是了嘛!”
外公是院長退休,他一個人住在老家時,連電視都沒有,就點個燈、做個飯,燒水都是柴火,因為胃炎的原因平時肉都很少吃,冬天不要說暖氣連電熱毯都沒有用過。除了不幹農活,過的日子根本就是深山老林裡的生活,一個月下來的生活費最多五百塊錢不到。而且也沒有患什麼大病,即使這幾次生病住院花的錢也是可以報賬的。
二舅把外公所有的證件交出來後就說:“現在你的這些東西我都還給你了,你以後有個什麼也別來找我。”說完帶著他老婆就走了。
我和大姨帶著外公回到家時,外公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吼大叫,只輕聲地說了一句“混賬哦!真的是個混賬!”
外公心裡其實早已明白二舅的心思,但對於自己唯一的兒子,他說不出狠話來,只能任由二舅的宰割,榨取,或許在這一切結束之前他心裡還期許著二舅能對他存一點對父親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