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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兒

阿姨是五零後,幾近古稀,然心態年輕,快言快語,俠肝義膽,我自不如;因我懦弱無能和溫柔順從,阿姨與我相談甚歡,可謂忘年,偶爾一次聊天說到如何歸去,阿姨坦然說:若是老得不能動彈或生命將逝,人是有預感的,我要選擇一處風景獨好的懸崖,撲倒下去……阿姨是笑著說的,讓我更加羞愧。阿姨名中帶烈,我且稱她為烈兒。

掙扎的生命

烈兒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當烈兒出生時,家裡已有一哥兩姐,父親見又是一個女孩,便不待見,母親也就漠不關心;恰逢饑荒之年,烈兒被棄置於茅廁,無人過問,但終究還是活下來了,因此烈兒從小就懂得掙扎和爭取,很厲害和潑辣、大膽,懂得生存之道。烈兒從小就是長著刺的,是向外擴張的,要成為強者活下來、活得好,不能被人欺負!

烈兒上到小學三年級時,逢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烈兒腦子極好,學習好,又能出頭,善於接受知識,文化大革命,文鬥武鬥都是積極、不落人後的,小小年紀並不遜色於年長之人,甚至風頭更大。烈兒再大一些,生產隊集體勞動、記工分、開會等,烈兒一個女娃,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比成人都能幹、會幹,做事潑辣熱情又聰明好學,逐漸成為生產隊的幹事,與一幫比自己大的男人一起開展工作。烈兒膽大心細,正直善良,心眼多,總能發現他人徇私舞弊的蛛絲馬跡,藉著這點不怕把事情鬧大的膽量和細心,烈兒給自己家也撈到不少實惠。烈兒把人與人交往的癥結和關鍵、利害等早已瞭然於胸,處世佔理又圓滑,不欺善人,不讓惡人,行端品正……而她還只是一個姑娘……

初戀的絕殺

烈兒十七歲,是個性格開朗,能唱能跳,行走帶風的女子,巾幗不讓鬚眉之氣勢昭然,但她也有少女的嬌羞……在生產隊熱熱鬧鬧的工作中,烈兒與生產隊的會計民相愛了,更確切地說是民被烈兒吸引了。民二十四歲,長烈兒七歲,性格穩重,不善言談,烈兒之於民彷彿是一團火,那麼熱,讓人熱血沸騰,彷彿是一道光,可以穿透所有的阻礙,直抵內心,彷彿是風,吹著安靜的樹林嘩嘩作響,彷彿是雨,敲打著平靜的心房,彷彿是石子投入靜靜的湖面,激起無限漣漪……青春少女氣息撲面而來,那麼馨香,那麼熱烈,那麼無法抵禦……民無可抑制地想與烈兒靠近。在工作中,在談笑中,在朝夕相處中,烈兒那顆敏感多情的少女心很快就感應到民熱切的目光,欲言又止的急切和盼望……

兩人終於開始了頻繁的約會,小河邊,樹林裡,山溝溝,小橋邊都留下一對甜蜜戀人的身影,不知所措的初吻,深情的擁抱和躁動的內心……青春是美好的,生命是旺盛的,初戀是迷人的,令人陶醉的,失去理智的……一年後烈兒和民開始談婚論嫁,雙方家長為這一對幸福的人定下婚約,定了婚約,這幸福的一對人開始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和甜如蜜的生活。

那一年高考恢復,又有保送上大學的名額,經過努力和角逐,民有了上學的機會,卻又被人頂去資格,眼看事情要黃,民垂頭喪氣;烈兒看到愛人如此頹廢,也想這是難得的機會,烈兒便氣勢洶洶去大隊要把事情搞清楚,不怕把事情搞大地跳將起來,在一旁的民不敢吭聲,試圖拉著烈兒的袖子,但並不用力,他也想要個說法。烈兒跳得更高,喊得更響了:shzy人民當家作主,是一句空話嗎?公平合理在哪裡?是騾子是馬拿出來溜溜……烈兒的吵鬧終是贏了,民可以去上學了,名額又搞來一個。

民要去上學,是烈兒親自把民送走的,烈兒不知道,她送走的不止是民,還有自己的愛情,接下來的故事很老套,讀大學的民拋棄農村女烈兒,另尋新歡,雖然老套,我還是要寫。

為民爭取,為民準備,烈兒也是矛盾和糾結的,但十八歲的她還很單純,相信愛情,相信初戀,相信自己,相信戀人。民要走的那個夜晚,兩人難分難捨,說不夠,抱不夠,親不夠的,烈兒第一次有了憂傷和眼淚,多少艱苦的日子,飢餓、勞累、病痛和委屈,烈兒都不曾屈服過,因為只有堅持,只有努力,只有潑辣和勇敢,才能走在前列,才能保持先進,保持優勢,才能避免被淘汰……在太多的人生經歷中,烈兒已經熟稔處事原則,果斷而決絕。然而這初戀的味道,美好的情感,烈兒如此著迷,傾力付出,毫不保留,熱情、熱烈、投入、迷醉、任性,付出生命的所有情感,義無反顧,烈兒似乎失去了自我,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民去上學了,烈兒在村裡等待著,開始準備女紅,納鞋底、繡花、縫棉襖……在一針一線中把相思都縫進去,也把相思都繡出來,心裡渴望著,盼望著,原來相思難熬……民與烈兒書信往來,表達熱戀中細膩的情思,盼望著信來,烈兒的心在安靜地盼著信來,手裡在編織、在穿針引線……

一年過去,兩人相見,乾柴烈火

突破了底線,民想要,烈兒想給,烈兒想要成全自己的初戀,想這輩子就給這個男人了,思念太濃,太緊,需要表達和釋放,還有說不出的原因……民在村子裡的日子,與烈兒粘膩在一起,身心舒暢,無比滿足,但也逐漸感覺到烈兒的強勢和控制,當男人得到女人的身體之後,似乎就開始發現女人的缺點,若沒有得到時,似乎一切都好。

第二年求學,烈兒痴情不改,仍一如既往地盼著來信治癒自己的孤寂和對愛的渴望,卻是越等越焦急,民的信彷彿越來越稀少,烈兒的心開始焦灼起來。烈兒已經全然付出,再無可付,該如何拴住男人的心呢?烈兒從不當弱者的,烈兒去信直言為何書信日漸稀落。

民經過一年的城市生活,見識了更大的天地,更多的女同學,讀書的女子到底與沒讀書的烈兒是有區別的,溫柔、小巧、淑嫻、動人,更能激起男人的雄心和保護慾望,且自己將來畢業就是國家工作人員,是要留在城裡工作的……民兒的心開始搖動,與烈兒曾經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也就那麼回事,這城裡的知識女性更溫柔,淑嫻,還有一絲刁蠻,不知是什麼味道?民逐漸忘卻,忘卻那個無理也要攪三分、潑辣大膽、強勢的烈兒,開始追逐這讀書的女人,苗條的、柔弱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同學。當民沉浸在新的戀情,烈兒質問的書信傳來,彷彿是當頭棒喝,讓人有所覺悟和清醒,民又想起烈兒的純真、樸實、大膽和熱烈,還有為他爭取到的這改變人生的機會……民有點自責,回信說學習太忙,但是民又戀著知識女性的溫柔,這不瞭解的事物終究是美妙而神奇的;民也不想與烈兒徹底了斷,又想主導女性,又不想失去烈兒的保護……民在矛盾中書信哄著烈兒,又在大學裡繼續追逐芬芳……但終究心疏遠了,靈魂是有感覺的,烈兒能感覺到民的敷衍。

再一年回來,民與烈兒都沉靜了許多,再也不是一點就著的乾柴烈火。烈兒十七歲開始談戀愛,到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這聚少離多的日子,烈兒可以忍受,可以飽受相思之苦,然民卻是在更廣闊的天地,思想得到改造,彷彿高人一等似的。烈兒的父母催促把婚事辦了,民推說等畢業再辦,烈兒似乎看到了結局,開始最後的抗爭,她付出了少女的所有,再也挽不回女兒身,她要,她要民這三年來在她家吃的一粥一飯,穿過的一絲一線,她要,她要民還給她寫給他的所有的思念和盼望……兩人開始爭吵。民既不想讓村民知道他拋棄烈兒,也害怕烈兒大膽和勇敢,若鬧到學校,讓他丟盡顏面,所以總是哄著、讓著,好歹別太張揚,又離家求學,民方覺安寧。

第三年求學眼看結束,要畢業了,民跟女同學的愛情似乎成熟了,都要有個交代,民決定與烈兒解除婚約,但他卻遲遲不提出來,他在猶豫或者說他想讓直脾氣、急性子的烈兒提出來,以顯示自己的道德……烈兒果真就等不及了。民上學期間,村民只道民在上學,不方便結婚,眼看畢業,烈兒在孃家也是待不下去了,追問民的打算,民卻唯唯諾諾。民畢業回家時,烈兒說她在河邊老地方等他,等著,傷心著,烈兒的眼淚就無聲滑落,烈兒哪裡就流過眼淚啊?人前沒有,鬥爭沒有,受苦沒有……卻在這無人的、風平浪靜的夜晚流淚了,烈兒伏在柳樹上嗚嗚哭泣,彷彿只有這柳樹能理解和陪伴自己,烈兒哭啊,哭自己的委屈,哭自己的愛情,哭得入神,哭得投入,卻仍不見民來,心下就恨起來,看來這民是鐵了心要棄我。烈兒一不做二不休返回家來,倒頭便睡了。

民知道烈兒在等他,但磨磨蹭蹭不敢去,第二天民尋到烈兒家,烈兒並不見他,還把那信件、訂婚時的紅布、藍布被面、納的鞋底,繡的花紅都扔了出去……

民去了城裡,烈兒也去了城裡,烈兒迅速找了同村的國結婚了。國是退伍軍人,有指標可以帶配偶進城工作,但是國性格軟弱,脾氣古怪,家境貧窮,幾年了也沒找到物件;烈兒一心想著離開這個傷心地,離開這個初戀的地方,離開這個被拋棄的地方,也要到城裡工作,她要在民之前結婚,她要過上好日子,她要比民風光,讓民後悔……跟什麼人結婚不重要,適不適合自己不重要,有沒有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進城工作,這就足夠了,而且是馬上走!

烈兒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四年就這樣結束了,有初戀的甜蜜,相思的心痛,永失我愛的心碎,決絕地放棄和痛快的選擇。

無聊的婚姻

烈兒與國步入婚姻,對彼此都很陌生的婚姻,烈兒在適應國,在適應婚姻,在適應城市生活,烈兒不斷學習,除了工作,還觀察和研究著這個社會,如何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如何過得更好,讓民小看不得,讓所有的村民小看不得。烈兒很用力,很上心,也很辛苦。

烈兒與國缺少共同語言,不是同頻共振的人。國是悶葫蘆,並不操持家務,儘管有正式工作,但生活的壓力也只是能幹的烈兒擔著。作為一個女人,誰不想被寵、被愛護?誰不想對愛人說說知心話和委屈……國就是榆木疙瘩,只會上班下班,家務不做,也不學習,話也不多說半句,雞毛蒜皮的家務瑣事全仰仗烈兒,許是烈兒太能幹,國就更加退縮地做起甩手丈夫。

烈兒工作、孩子、打零工、家務……心迅速疲倦起來,越疲倦,越心累,越心累,越想說話,而越說話,丈夫躲得越遠,也越沉默……烈兒就開始咒罵,爭吵在這個家幾乎沒有,只是烈兒一個人的獨角戲,上蹦下竄地忙家務、管孩子,結果一個說話、爭吵的人都沒有,烈兒的脾氣越發暴躁起來,情緒能量無法流動……而烈兒是強慣了的,不離婚會憋死,烈兒最終選擇了離婚。而離婚,烈兒是多麼不想面對啊!但是這無愛的、沒有交流的婚姻,真能扼殺一個人的心靈,長期以往,不瘋也魔,不如離開。

離婚,烈兒已經是一女一男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就是母親也不能阻止烈兒離開的腳步,儘管離開了,烈兒那顆慈母的心在七歲的女兒身上,女兒跟著自己;烈兒的心更在兩歲的兒子身上,三番五次去看兒子,淚眼婆娑,買吃買穿,給錢給物,竭盡所能地付出,舔犢情深。

婚姻七年,烈兒沒有哪一天享受過心安理得的日子,卻常常心亂如麻,到頭來千瘡百孔,更多了操心的兩個兒女,烈兒的命為何如此悲慘?找不到一個疼愛的丈夫?自己全然付出,拼死累活,換不來一句溫柔的話語和貼心的問候?

離婚的烈兒心裡反而痛快了,雖無依無靠,但更加獨立,更加有勇氣面對生活的艱辛。上班、家務之餘還能做點小生意,賣賣襪子、內褲,漸漸就開始搞服裝批發,適逢改革開放,烈兒敏銳地抓住機會,把服裝店開到了小城的繁華地段,烈兒也全國各地考察,服裝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日子富裕而充足,在當地也是響噹噹的小老闆了。日子富裕了,人也精神了,感情的空虛又顯得特別巨大……

烈兒三十出頭,正是女性最美的年齡,既不羞澀,也不看淡人生,烈兒生性熱情活潑,愛唱愛跳,很熱鬧的一個人,且離婚四五年了,身體的慾望也很強烈,鄰居紛紛勸烈兒再找一個。烈兒周圍不乏男人,幽默風趣的,嚴肅認真的,高大帥氣的……烈兒人美能幹,幹事果敢,性格爽朗,事業如日中天……男人們對烈兒追求得激烈。

烈兒在經歷了四年的初戀,七年的婚姻,又經過四年沉澱,烈兒在眾多追求者中剔除了弱小依附的男人,剔除了性格脆弱的書生,剔除了不愛說笑的內向之人……最後留下一個能說會道、活潑開朗、會唱會跳會玩的個子高挑、身強力壯、眉眼周正的利。

烈兒與利在一起交談甚歡,一陣一陣地大笑,烈兒就以為找到開心的伴侶,經過半年的交往也就結婚了。要說這男人怎麼樣,真的要婚後才知道啊!男人得不到時,他是可以偽裝和用力追求的,而一旦得到就沒有動力和危機感了,本來面目才表現出來。婚後生活裡還是會說會笑,但他也止於這點事,整天除了吃飯、上班,就是出去與人聊天逗笑,或在家看電視和玩樂,對家務不聞不問,好吃懶做,不尋思掙錢發展,整天快樂似神仙;在婚姻中更是極盡哄騙的本領,可以把烈兒捧到了天上,但活是不做一點的……

經過一年的再婚生活,烈兒才終於認清楚利這個男人的真實面目,才從雲端落地,這是又給自己找了一個老爺啊!好吃好喝伺候著,難道就為男人哄騙自己的那幾句話嗎?烈兒要求利多想想掙錢的方法,不要整天吃喝玩樂,遊手好閒,然而利卻是一身懶骨,得過且過,不思進取,說多了就開始爭吵了,兩人一開始的和諧終於被打破,烈兒也終於醒悟自己要的不僅僅是肉慾的滿足啊!烈兒要找的是志同道合,心的歸屬,既然歸屬沒找到,烈兒才不伺候這好吃懶做的男人!經過兩年的磨合,烈兒終究還是選擇了離婚,烈兒是不能忍的,不能忍受男人的不作為。

蛻變而獨立

經歷過初戀的苦澀,經歷過初婚的一地雞毛,經歷過再婚的憋悶,烈兒對婚姻徹底失望,也對男人徹底失望。三十六歲,烈兒似乎已經成熟,再不需要婚姻,烈兒要獨立,要為自己生養的孩子而奮鬥。服裝生意似乎開始走下坡路,別人還沒有嗅出這行業的蕭條,烈兒已經開始逐步縮減生意和回籠資金,當服裝行業徹底冷清,烈兒已經關閉服裝商店,開了藥店,重拾自己的中醫老本行。烈兒投入到鑽研中醫著作、實踐中醫理論,忙著學習、考試,藥店賣藥又輸液,外加中醫調理,整天忙得不亦樂乎,生活充實,經濟寬裕,烈兒始終走在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前列。

烈兒經歷初戀的痛苦絕殺,經歷人生的分分合合,經歷兩次婚姻,認清了男人,從此獨立前行,沒有任何奢望和企圖,一心只為一雙兒女,掙錢是第一目標。一雙兒女都考上大學,烈兒負擔了全部的學費、生活費,那孩子的父親,除了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又給了孩子什麼呢?再後來,為了女兒嫁得好,為了兒子找工作、買房子、娶媳婦,烈兒一心賺錢,只相信錢。憑著誠信經營、大膽潑辣,憑著敏銳判斷、緊跟時代,烈兒抓住了一次又一次的機遇,存款在不斷地增長,經歷風雨,烈兒終於成為一朵鏗鏘玫瑰!男人算什麼,不過是經歷過後的一個概念,常常徒有虛名,毫無實質作用和意義。時間使烈兒成長和頓悟,四十不惑,烈兒更加明確人生的哲學和生存之道,生我的、我生的,這顛撲不破的血緣才是值得付出和奮鬥終生的吧!

烈兒一心一意過著獨立的生活,我問烈兒為何不與女兒一起生活,烈兒鬨然大笑:“人老了,身上有味!”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烈兒的境界已然超脫。烈兒也曾告訴我那初戀的民,如今七十多歲,卻到處打聽尋找烈兒,想看一眼烈兒,想聽烈兒說一句話……烈兒不想理他,因為烈兒的心從進城那一天就死了。

老之將至,烈兒成為譽滿小城的老中醫,望聞問切,診治著絡繹不絕的求醫問藥者,烈兒心寬體胖,真誠微笑對待每一位患者,啟迪、開導、教化、並施以中藥良方,開出一張張人生的處方,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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