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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門口,有一株茂盛的楊梅樹。夏日,濃郁的樹影中有一個石凳,那是我孩童時最佳乘涼之地。

楊梅樹雖高大,卻不結一果,這委實讓人遺憾。

初晨的南風夾著一絲涼意,楊梅葉在陽光下跳躍。我穿著一件薄雲般的褂子,在風中,看著山腳的車流和小溪,無比輕鬆自在。

淡黃的公路上,走來一人。他頭戴一頂發黑的安全帽,衣衫襤褸,一身汙穢,清甜的空氣迅速逃離,繼而是那燻人的味,讓人忘記清晨一切的美好。

他向我走來,枯樹般的手伸出一個破舊的碗說,“給點吧!玉米、小麥都行,最好是錢,這玩意實用、方便。”

那時我才六七歲,膽小,特別害怕黑夜,夜裡有不知名的鳥叫也害怕。看見他那衣衫黑的發亮,我便驚恐地逃走,跑向家裡。

逃避終究是解決不了問題,他到底還是跟來,虧得我母親在,才沒有哭出來,讓我家那小狗笑話。那狗真地會笑話人,看他對嚇到我的陌生人搖尾乞憐,我敢肯定。

母親給了他一些昨夜的飯菜和麵粉,他還沒走,在院子轉悠。我想,他不走,應該是沒弄到錢的緣故。他在院子裡,於我而言,好似一支泛光的利箭在心間,不知何時,向我射來。我便溜進屋,關上門,不敢作聲。那時在想,如果我有錢就好,可以請他走。

待我出來,那乞丐已無影無蹤,連帶我們家的破鍋爛鐵也消失不見,估計被他順走,好傢伙。

年少時,路上總能見到一些乞丐和瘋子,不過我對乞丐沒有半點興趣,反而對瘋子情有獨鍾。

他們有的扛著麻袋,走在路上瘋言瘋語,身雖汙穢,形卻飄逸。他們引著公路走,一直向前,不知走向何方?大人告訴我,扛著麻袋的陌生人要遠離,要不然他們就把小孩裝進麻袋,賣到遠方,小孩就找不到回家的路。聽說村裡也有人販賣過孩子,所以我對扛麻袋的瘋子避而遠之,因為不知道他們是真瘋還是另有圖謀。

有一類瘋子,她們上身赤裸,走在路上,對路人和萬物三拜九叩,不知道意欲何為?偶爾還會回頭微笑,帶著幾分神秘。我很喜歡跟在她們後面,不要誤會,小孩子只是簡單地好奇。

有一次父母帶我到附近山頂的廟燒香拜佛,說是幫我還陰債。我又看見衣衫襤褸的乞丐,只是這個乞丐雙腿殘疾,手拿兩塊紅磚替腳前行。

我看著可憐,便把身上的幾塊錢放入他破舊的瓷碗裡。一次偶然,讓我看清那乞丐的嘴臉。我看著他艱難的上了石階,認為他無法跨過門檻,便想上前幫忙,可是奇蹟出現了,那殘疾的腿,竟然可以直立。

他大步流星地跨入大門,碗裡的錢似乎吃了一驚,掉落在地。他回頭環顧四周,只見我一個小孩,便笑著拾起錢走了。

微笑本可使人愉悅,但那乞丐的笑容,卻如此醜陋。

都是衣衫襤褸,瘋子明顯更可愛,至少那微笑沒有虛假,不帶一點利益。

我七八歲時,得了一種病,應該是夜盲症。黃昏後,便看不清東西。

有一晚,我從小夥伴家回來,天色暗沉下來,四周野草裡秋蟲淺吟,小路模模糊糊,眼裡只有一絲輪廓。

不知摸黑走了多久,突然一束亮光射來,是手電筒的光芒。我才發現自己在一處地畔爬著,手指溢位幾絲鮮血。

打手電筒的老人,她也是一個瘋子,但是不完全瘋,時而有幾分清醒,時而自己瘋言瘋語。

她手電筒的光隨著我地移動而閃,直到我進入家門。聽老人說,她年輕時非常聰明,學習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可惜後來被嫉妒她聰明的人下藥,慢慢地瘋了。

父母看到我回來,便問:“這麼晚,你怎麼還回來,在小夥伴家睡就可以。”

我說:“想回家睡。”

夜漸深,夢裡是那棵茂盛的楊梅樹。

它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結果嗎?”

我說:“因為你是公的,不會結果。”

它悠悠道:“如若結果,別人就會因為得到果實,肆意糟蹋我,特別是那些野孩子。”

夕陽下曲折的公路上,瘋子和乞丐依舊,他們的影子稀稀落落。

瘋子何為瘋?天災人禍,沒得選擇。

乞丐為何乞?自甘墮落,雖生猶死。

月夜,不眠。燈火閃著自己的夢,它們的思想宛如瘋子,行動卻是不折不扣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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