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哥湊夠八萬塊的彩禮錢，秀琴把自己嫁到山丹七年了，跟了眼前這個鬍子拉碴、邋里邋遢的男人，那年她剛滿二十一歲。她還記得定親那天，男人顫抖著手把厚厚的一摞錢拍在桌子上，就像買賣牲口一樣，她自己是隻可憐的小羊，被這個陌生的牲口販子牽走了！以後的日子，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

用嫁女兒的錢給兒子娶媳婦，爹和娘老覺得愧對她。秀琴自己倒沒這樣想，只要不讓從小疼愛自己的哥打光棍，她覺得值。結婚這些年她很少回孃家，寧願每天跟男人在戈壁灘放羊，也不願見到哥和爹孃看她時那無所適從、愧疚的眼神。秀琴認命，只要嫂子一心跟哥過日子，讓爹孃不再操心就好了。如今娃都五歲了，到現在也記不清外爺、外奶奶是個啥樣子。

當初從民勤嫁到山丹，她跟男人來到一個叫“老軍”的地方，放眼是滿目荒涼的戈壁灘，除了兩間簡陋的土房、破爛的羊圈，和一群灰撲撲的羊，再無其他。那天她穿的是自己做的布鞋，踩在砂石上硌腳的很，不如老家民勤的沙子軟和，踩上去別提多舒服了。荒原上稀稀拉拉的梭梭草，在風中瑟瑟發抖，如她那一刻的心情無兩。她嘆息自己的命不好，離了沙漠來到戈壁灘，走不出去的宿命！

這片荒原就是她以後的家，她會在這間土房裡跟眼前這個邋遢男人睡覺、生娃，做飯、放羊，週而復始。秀琴把家收拾得乾乾淨淨，每日換著法的給男人做面吃，男人不愛說話，眼睛裡卻有水，看她的時候滿是溫情。她知道男人對自己好，臉就紅了，一直紅到耳根。男人除了抽菸，沒有別的花銷，身上的錢都交給秀琴，讓她當家。秀琴感激男人對她的好，心裡就暖暖的。

自從女兒出生後，秀琴過日子的心勁更足了，她從小就能吃苦，只要能掙到錢，多苦多累的活都願意幹。她要攢錢，不能讓娃跟自己一樣，一輩子走不出荒漠戈壁。娃以後要去大城市的，去武威、張掖上學，參加工作找女婿要去省城蘭州。她要為女兒改變命運，不能像她這樣活！有了這個念頭，家裡的日子就過得越發節儉了。男人不在讓秀琴給他買成條的煙，自己卷旱菸抽，他說抽這個有勁還省錢。秀琴嫌旱菸難聞，又有些心疼男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羊群一年年壯大，男人的背就有些彎了。霜降過後，戈壁上的風寒刺骨，男人整晚咳嗽地睡不著，秀琴讓他去縣裡的醫院看看，男人抵死不去，氣得秀琴哭了好幾回。

入冬後，男人咳得更厲害了，先是痰裡有血絲，後來咳出的都是血，他就撐不住了，蜷在炕上看秀琴，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秀琴被地上的血嚇壞了，哭得撕心裂肺，娃看娘哭也跟著哭，男人就掉淚了，一家人哭成一團。

男人不再犟了，跟秀琴去了醫院。以前她有過打算，等空閒了一家三口去武威城浪一趟，娃和她都沒去過大城市呢，不曾想會是這樣的機會。等診斷結果的時候最焦心，秀琴口乾舌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一手拉著娃，一手撫著胸口，手心裡全是汗，不知道默唸了多少遍“菩薩保佑”。

所幸大夫人很好，細心給秀琴講了男人身上的病：“肺部良性腫瘤，好在是早期，無大礙，但要手術，準備錢就行”。秀琴的心才落了地，她對大夫千恩萬謝，牽著娃走向丈夫的那一刻，才發覺後背涼嗖嗖的，被汗浸透了。

手術前那幾天，秀琴硬拉著男人陪她跟娃一起去浪，逛了文廟還要去看雷臺，涼州市場的小吃也要嚐嚐，把娃高興的親完娘還要再親爹一口，嘰嘰喳喳的問這問那，看啥都新鮮。男人說外邊的飯沒有秀琴做的面好吃，她說男人又哄她哩，心裡卻美得很。

秀琴釋懷了，她堅信有男人在，天就塌不下來，日子還長，錢是一天一天掙來的。爹孃和哥都來看他們了，給了錢還帶來了饃。秀琴不要錢，讓哥拿回去給嫂子存上，她身上錢夠用呢。娘就哭，哥也跟著掉淚，抱著娃親了又親！

男人的手術很順利！看到人推出來的那一刻，秀琴才鬆了一口氣，腿一軟，差點沒跪在地上。她把男人安頓好，跑到醫院的廁所裡大哭了一場，把這些天的擔心害怕都哭出來了！男人住了不到一個月的院就開始發脾氣，非要回家，秀琴知道他心疼錢，吵他、罵他，都不管用。於是，就辦了出院手續，看了看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好在還夠給僱的看羊人發工錢的。

男人躺了一個冬天，開春的時候他扶著牆慢慢走出家門，手腳並用爬上土丘向遠處望。腳下的草還沒出芽，荒原上瀰漫著風沙，天都被吹得發黃了，他知道又到了戈壁灘上的風季。遠處的秀琴正驅趕羊群，風把她頭上圍巾吹得飄了起來，紅豔豔得像一簇火，男人看出了神，眼睛慢慢就溼潤了！

夏初，下了一場雨，清晨醒來，看著娃睡熟的臉，秀琴眼睛裡全是慈愛。男人早就把羊趕出了圈，他不再向遠處走了，因為實在沒體力追趕落單的羊。

來到戈壁灘七年了，秀琴不覺得孤獨，也不覺得苦，因為男人就在不遠處陪著她。太陽照在荒原上，映得遠處的石子發出彩色的光，近處梭梭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秀琴眯上眼睛，享受這一刻的安寧，她心裡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