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傑推開房門,見母親正在廚房忙著。他連揹包都沒摘下,靜靜地站在原地,細細地打量著母親。母親的頭髮似乎更白了,後背似乎也更駝了。半晌,母親猛地回過頭,手裡的水瓢噹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蹦了兩蹦。
“哎呀,大兒呀,嚇我一跳。回來咋不言語一聲?”母親尖聲地叫道,連連用圍裙擦手。
楊俊傑上前幾步,攙住母親。母親盯著他看了又看:“咋的了?你好像得病了,臉色這麼難看。”
“沒有,這幾天加班,累的吧。”楊俊傑苦笑一下。
楊俊傑摘下包,繼續說:“讓你進城,你始終不同意。看看,一個人,多遭罪呀!”
“媽不怕遭罪,媽就圖省心!”母親邊說邊把楊俊傑的包拎到屋裡,“老也不回來,這回可得多住幾天!”
“媽,不行啊!單位派我出國,明天就走,這不,急著回來和你道個別!”
“啥?你說啥?出國?”
楊俊傑點點頭,說單位派他考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母親愣怔片刻,隨後眼裡放著閃亮的光:“哎呀,這要是你爹活著,那不得樂瘋了啊!你考上大學那天,他睡覺都捂著被子呀!對了,你叔伯太爺去了趟省城,在屯子裡顯擺了大半輩子。嘖嘖,我大兒出息大發了!”
看著母親的高興勁兒,楊俊傑卻有意迴避著母親的眼神。他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不能把真相告訴她,那樣,她老人家怎麼活呢?
吃完飯,楊俊傑走了。母親執意要送他。從屯裡走到大路口,這一道母親一個勁兒地囑咐他:“出國了,全是藍眼睛黃頭髮,沒有親戚朋友,說話做事要留個心眼兒啊!”楊俊傑不知怎麼回答母親,只是輕輕地點頭。
午後的陽光很明亮。一群鳥兒從一片樹林裡飛出,在天空上自由地盤旋。楊俊傑望著它們,露出異樣的眼神……
“媽,別送了。我這幾年對不住您!”楊俊傑一把抱住母親,聲音顫抖,但他咬牙忍住沒有讓眼淚掉出來,“我沒有好好孝敬您!”
母親拍著他的肩膀:“大兒啊,說傻話呢!你出息了,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記住,給媽打電話。可是也別總打,那麼遠,電話費指定得貴呀!”
“媽!”豆大的淚珠終於從楊俊傑的眼裡流了下來……
在一家長途汽車站的公廁裡,楊俊傑掏出手機,剛要拔卡,電話響了。楊俊傑驚慌地看了一下號碼,遲疑了一下,終於摁下了接聽鍵:“媽,有事嗎?”
“兒呀,我回來收拾碗的時候,在盆子裡看到錢了。咋這麼多呀?”
“沒事,媽,你就花吧,你苦了一輩子了。”
“兒呀,我總覺得你哪裡不對勁兒。我琢磨半天,你的眼神不對,跟以前不一樣啊!”
“沒有,媽,我挺好的!”
“你是不是又離婚了?我早就說過,那女人靠不住,就奔你的錢和權來的。咋樣,是不是讓我給說準了?”
“沒有沒有,我們過得好好的。媽,你別瞎猜。”
“不管咋樣,人這一生走的道長啊!什麼摔跟頭崴腳脖子的事都指不定會發生,可自個兒要長志氣,別睜眼看著是個坑還往裡跳啊!”
“哪能呢?我又不糊塗,媽,您放心吧!”
“放啥心呢?你那眼神現在還在我眼前晃悠呢。兒呀,不管咋的,你要往遠看哪——你才多大啊!記住,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媽,車來了,我回家再打給您!”楊俊傑咬了咬嘴唇,結束通話了電話,然後長出了一口氣。
一個小時後,一輛計程車停到了市檢察院大門前。楊俊傑從車裡走了下來,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幢威嚴的建築。夕陽照在懸掛在大門上方的國徽上,反射出奪目的光芒。楊俊傑忽然感到,那金燦燦的光輝裡,藏著母親既威嚴又慈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