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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劉唱時,我才12歲,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那天我去給讀初三的哥哥送菜,走到他教室門口的時候,一個白膚白白、眼睛大大的男生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穿著白襯衫黑西褲,濃濃的劍眉下,一雙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閃發光。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男生,細碎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泛著迷人的色彩,讓我忽然有一種神奇的下墜感,像站在懸崖,然後縱身跳下,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風景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我的眼裡只剩下那個明媚的笑臉。

很久以後,我不斷回憶起那一個瞬間,回憶起那一刻我的心裡,是怎樣忽而像盛滿了水的容器,又忽而急於將它們全部傾倒出來,所謂的天翻地覆,大抵如此吧。

看到我在門口傻楞楞的,他微笑著說:“小姑娘,你是來給你哥送菜的吧?你哥不在,來,把菜給我,我幫你送到你哥的座位上。”

那聲音像一杯窯藏多年的美酒,瞬間讓我沉醉其中,我傻乎乎地看著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他把手伸過來,說:“快到上課時間了,把菜給我吧?放心,我保證不會偷吃。”

我則像突然受了驚嚇的小鹿,從迷茫中清醒過來,把菜朝他手裡一放,趕緊飛也似的逃跑了。

我的身後,傳來了他戲㖸的聲音:“跑那麼快乾嘛?難道我是老虎?”

回到班裡,我的小心臟怦怦跳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歡喜與緊張,讓我的手心汗浸浸的。那一堂課,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腦子裡全是他的身影。

夜晚上晚自習時,我破天荒的偷偷開始寫日記,彷彿一瞬間我就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和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後來,在我的旁敲側擊下,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劉唱。 從此,那個名字,成了開在我心上的花,盛放著無盡的歡樂與憂愁。

我突然迷上了看瓊瑤的小說,喜歡把劉唱想像成男主人公,把自己想像成女主人公,在故事裡同悲同喜,同哭同笑。

我渴望每天都能看到他,哪怕只遠遠看一眼。我的心也會像三月的田野,瘋長著歡樂的野草。

從前排隊打飯,我總是去得最晚。我討厭排著長龍一樣的隊伍,蝸牛一樣慢慢挪動。

但是那天之後,下早自習的鈴聲一響,我就像離弦的箭,拿著兩個碗飛一般的朝飯堂跑去。

為了每天都能不動聲色的看到他,我自告奮勇地承擔起幫哥哥打早飯的任務。 這樣,我就可以明正言順地去哥哥班裡,光明正大地去看他。

我同桌奇怪地問我:“你好奇怪哦!為什麼突然這麼熱衷的給你哥打飯?”

我當然不能告訴她我的秘密,只微笑著說:“我哥哥上初三了,功課緊張,我幫他打飯是為了讓他多學習一會兒,將來可以考上縣高中。”

同桌狐疑地看著我,一臉的不相信。 我哪管那麼多,只要每天都能看一眼他,我的世界就會流光溢彩。

如果那一天,他會湊巧過來看我和哥哥吃什麼菜,雖然我會緊張得渾身發抖,但內心的歡喜,卻像窗臺上的風鈴,清脆的在心裡叮咚作響。

他還是叫我小姑娘,常常笑著說:“小姑娘,你對你哥真好。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妹妹,做夢都會笑醒了。”

我卻在心裡說:“哼,我才不要做你妹妹哩!”

我開始學著寫詩,寫那種無望又憂傷的愛情詩,寫了一本又一本。

有一天,我忘了一本在家裡,被哥哥偷偷看到了,他悄悄問我:“小妹,你戀愛了嗎?那個人是誰?”

我緊張地說:“沒有,我偷偷瞎寫呢,瓊瑤的書看多了。”

哥哥笑了笑說:“沒有就好,以後別寫了,小心荒廢了學業!” 我唯唯諾諾地點頭答應了。

無數個寂寞的夜晚,我一個人面對昏黃的路燈,想念著劉唱明媚而燦爛的笑容,獨自品嚐著孤獨的滋味。

新學期開始,我繼續給哥哥打飯,卻意外發現劉唱沒有來上學。

我問哥哥:“劉唱為什麼沒有來上學?”

哥哥說:“他生了很重很重的病,去北京治療去了。”

這訊息像一根沉甸甸的冰稜,直直地刺進我的心裡,尖銳而疼痛。 我失魂落魄地面對著突然沒有了劉唱的世界,心裡的空洞像被龍捲風捲起的沙塵暴,昏天黑地。

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失去!那種痛像從肉體上不用麻藥剝離毒瘤,眼睜睜地痛到不能自已卻又無能為力。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各方神靈,保佑劉唱平安無恙。我又偷偷去靈山寺幫他祈福,並用自己的零花錢為他求了一個平安符,貼身戴著,每天為他祈禱。

沒有了劉唱的世界,我的生活像被人用鉛筆素描的畫,沒有了蔥綠與鮮豔,只有暗淡的鉛灰色。

我有了與自己年齡絕不匹配的憂鬱與沉默,寫的詩歌愈發絕望而孤獨,像一個在暗夜裡長途跋涉的旅人,透著無盡的疲憊與憂傷。

失眠,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夜夜都來捉弄我。我的成績迅速下降,由前十名差點退到後十名。

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秘密,它就像一顆偷偷潛入蚌體裡的砂粒,讓我疼痛又讓我璀璨。 我一如往常地寫詩,只是不再保留。

每寫下一首詩之後,我會小心地把它折成帆船,然後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放進小河裡,讓它順流而下。

順流而下的,還有我懵懂無知的青春。

上初三了,課程的繁重與升學的壓力,讓我無暇在去沉緬對劉唱的懷念。

我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劉唱,好像由鮮紅褪成粉白的春聯,在我的記憶裡慢慢褪色。

高中報到那天,我正在填表,突然聽到了一個久違又熟悉的聲音:“小姑娘,你也來五中上學了!”

我抬起頭,劉唱一臉燦笑地望著我。一年多不見,他長高了,也更好看了,眉宇間英氣十足。

我的身體好像發生了地震,被我好不容易修築起來的往事,在見到他的這一刻,瞬間分崩離析。

我艱澀地說:“你後來去了哪裡?”

劉唱了悟地一笑說:“病好後我留了一級,在我姥姥那裡復讀了一年。現在我們是同學了,好巧噢!”

是巧!我們居然在一個班。 我們成了同桌,日子如一片青草,每天蔥綠鮮嫩。陽光下,它散發出植物的清香以及泥土的芬芳。 劉唱的數理化很好,我因為有點偏科,相對來說數理化是我的弱項。

每次遇到不懂的題目,劉唱總會耐心給我講解。 日子像被人輕輕撥動的琴絃,緩緩流淌著醉人的音符。陽光晴好的時候,劉唱偶爾也會和我坐在學校對面的山坡上,看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看勤勞的蜜蜂在花叢中辛勤採蜜。

我心中的小歡喜,像破土而出的芽,在秋天的陽光裡,慢慢成長。

只是沒想到,那年冬天的雪太大,一場重感冒讓我在家足足躺了半個月。

返回學校後,我發現劉唱換了座位,坐到班花餘歌的身邊去了。

餘歌長得好,家世也好。是我們女生中衣服最多也最新潮的,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與我們這些農村來的女生有著天壤之別。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們,任自己的心像慢慢裂開的碎冰,慢慢破裂又慢慢融合。

我清晰地看到,和我在一起,劉唱的眼裡是一汪純淨的湖,和餘歌在一起,劉唱的眼裡是燃燒的太陽。

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看到劉唱拿著畫板給餘歌畫像,劉唱眼裡的那份寵溺與愛戀,讓我好嫉妒。

我偷偷藏在角落裡,獨自咀嚼著那份小歡喜,任心裡山呼海嘯,讓臉上雲淡風輕。 雖然嫉妒和羨慕讓我徹夜難眠,但每天能看到劉唱的笑容,已成了我最大的願望。

儘管我的心因為他來過又離開,早已變成荒城,我還是選擇了默然歡喜,不驚不擾。

也許,愛情就是這樣讓人遺憾吧? 就像張愛玲說的: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製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

高三下半年的時候,劉唱在外面租了房子。那時候在外租房的人不多,所以學校裡鬧得沸沸揚揚的。

聽同學們說,餘歌也經常去。 因為太過忙碌,我再也無心留意他們的感情。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模擬考試那天,餘歌突然暈倒了,鮮血從她的凳子上流到地上…… 在同學們的尖叫聲中,劉唱奪門而逃。

餘歌被緊急送往醫院,原來,她服用了過量的墜胎藥,導致了大出血……

那一夜,我站在操場上,夜寧靜而深邃,圓月高照,灑了一地的皎白清寂。那月光有一種漠視人間哀喜的意味——幾千年了,人世幾多更迭,季節幾多輪迴。

我心裡有什麼轟然倒塌,那些曾經為劉唱無數次失眠的夜晚,如今像清冷的月光一樣隨風而逝。那個被我視若珍寶的愛情,原來不過如此。

餘歌出院後,直接回了家,沒有來參加高考。劉唱卻考上了鄭大,畢業後選擇出國深造,後來娶了一位巴西美女,在紐西蘭安了家。

餘歌很快嫁了又離了,後來一個人帶著兒子在縣城開了間精品店。而我,也選擇了逃離,來到了德國。

當我在異鄉的火車上,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那些年少的過往,在夕陽下如翩飛的鴿子,飛來又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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