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怕鬼，但凡有點偏僻的地方或是陰氣太重的場合，我是能不去就儘量不去。雖然在外人看來，這很荒唐，但是，幾十年來，只要家裡有親人過逝，頭七的時候，我必定在夢裡見到他們來問候我，次數多了，不怕也怕了。而且在我小學時候的一次夏夜，還在迷迷濛濛的睡夢中見到一個半截身子的女鬼妄圖拉走我。有過這些瘮人的經歷，我對鬼怪的存在真的是心存恐懼。有閱歷的老人們聽我說過的經歷告訴我：大約是你的八字弱，陽火點子低，所以他們才找你。

母親過世後，我不再害怕鬼怪，我甚至開始盼望著，母親能夠回來找我。我想跟母親說說話，我想著她在過世的前一天對著微信影片聊天的鏡頭說不出來話時，心裡一定很著急，她對著鏡頭這邊的我無力的擺了擺手，她總是有話想要告訴我的。以往她最喜歡跟我擺龍門陣，東家長西家短，誰家有婆媳矛盾，誰家子女孝順，誰的命苦難熬，誰的因果報應。母親還喜歡和我說她和父親戀愛時父親如何細心體貼，儘管在我的記憶裡，她與父親吵鬧了一輩子。母親還喜歡跟我講幾個舅舅和叔伯姑姑的家事，母親的身份在兩邊家族裡都是長姐，所以她總是擔心舅舅、叔伯、姑姑她們受委屈、太辛苦，但凡這幾家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事，她都要絮絮叨叨的念半天。

每次回家，她拉著我可以接連幾個小時的講、連續幾天的說，現在想來母親真的有很好的口才，可以將每一家的事情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彷彿她每一次都身臨其境一般。對於別家的八卦新聞，我一向不大關心，一則太忙，二則與己無關，三則這些八卦負能量居多，所以我往往在母親說在興頭上的時候打斷母親的話頭，轉而說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母親這時候也並沒有顯出多少的失望，反而一臉認真地順著我的話頭子聽下去，偶爾問一句，聽我解釋清楚了，又繼續聽。有時候我們幾兄妹哥嫂聊天的時候說起母親，哥嫂和我會互相打趣互相提醒：母親的話要聽一半丟一半，有誇張的成分，不要全信。

母親生病後，話越來越少，我工作在外地，也不是時時都有空回家陪她聊天。她開始有事沒事地打電話給我。

我：喂，媽，啥子事？我現在在上課！

媽：噢！噢！對不起！對不起！

我：喂，媽，啥子事？我現在國外，國際長途電話費，很貴的！

媽：噢！噢！對不起！我不知道，那等你回來了再打！

我：喂，媽，啥子事？我不是說了嗎？你一打電話給我，我心裡都抓緊了，有空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媽：噢！噢！對不起！對不起！

我：喂，媽，啥子事？

媽：你現在方便不？我想問一下，這個假期你怎麼安排的？回不回來？開江仔鴨子出來了，今年的仔鴨子特別好，我弄好了給你寄過來？還有酸筍子，我給你也泡了一罈子！

我：喂，媽，啥子事？

媽：噢！噢！沒事，沒事，就是想看看你！想看看么么！

我：媽，我上個月底才回來，每回來一次，去來油費過路費都要開銷一千多，的確有點吃不消啊！你也知道我現在經濟緊張！

媽：噢！噢！不是，我就是想問一下，我知道你經濟緊張，我還有幾萬塊錢，要不要先從我這點拿點去用到？

我：喂，媽，啥子事？我現在在陪娃兒上英語課！

我：喂，媽，啥子事？我現在在趕車。

我：喂，媽，啥子事？我現在才下班還沒吃飯！

……………

我知道，這個春節，再也不會有母親的電話打來了！媽，現在我有空了，你，卻走了！你的電話號碼還在我的手機通訊錄裡，但是，它再也不會出現，再也不會撥出！

可是除了頭七那天晚上我夢到母親之外，母親入夢的時候僅有一兩次而已，每次都是淡淡的笑著，每次都是從前生活時的情景。

母親，我不怕鬼了，我想和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