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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在婚後不滿一年便喪了夫,三年後,她改嫁到了鳳儀山滴水村的韓家。韓家世代貧困潦倒,靠耕作山地裡的幾畝薄田艱難地度日。韓家唯一的一名男丁—韓旺兒,自幼患有小兒麻痺症,落下了終身殘疾。他年逾三十,雖長得體格健碩,相貌堂堂,但怎奈受自身條件的諸般限制,時至今日尚未成家立業。後經媒人的百般撮合,秋葉和韓旺兒最終無奈地草草結合在了一起。

韓旺兒雖然身殘,但卻“志堅”,他“傲然”鄙視已淪為“破鞋”的妻子,稍不順心,便對她惡語相向,拳腳相加。好在婆婆深明大義,每次總“聲色俱厲”地喝制住“粗劣”的兒子,能夠體恤秋葉的種種不易,且極力地袒護著她,讓她在那個風雨飄搖,尚無立錐之地的苦難家庭,感受得到些許的溫暖。

這都是命,秋葉心甘情願地認了。她咬著牙,拼命地將那些苦澀的淚水和滿腹的委屈,直往肚子裡下嚥。再苦再難,這日子不也要一天天地過下去嗎?她不想再次淪為別人茶餘飯後競相談論的“笑資”,與其卑微低賤地“挨”日子,倒不如放下“姿態”,改變“舊貌”,以此改變“兩旁世人”對於她的某些粗淺看法。

滴水村的村民驚訝地發現,韓家娶進門不久的媳婦,早早地脫下了大紅的吉服,穿著一身粗衣爛裳,弓著脊背,伏在田間地頭,揮汗如雨地辛勤勞作著,而她那個“二桿子”的丈夫,則悠哉樂哉地翹著二郎腿,倦懶地坐在田埂上,“意味深長”地抽著煙。

秋葉習慣於每天在雞打頭鳴的前響,早早地起床,踩著微弱的月光,在山下割罷豬草,便匆匆趕回家,開始操持著一天之中大大小小的諸多活計。

對於純樸、善良的山裡人來講,勤勞、孝順、節儉持家,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性,理應受到相應的尊敬與讚賞。於是滴水村的村民們漸漸地對任勞任怨,外惠內秀的秋葉刮目相看,這也在無形之中漸而漸地打破了韓旺兒對於她“僵硬”、彆扭至極的粗陋看法。橫在他們心中的堅冰,似乎正在被夏日冉冉騰空的熊熊烈焰,一點點地消融殆盡。

然而女兒韓雪的出生,非但沒有給這個悲重、苦難的家庭帶來歡歌笑語,反倒在無形之中憑空添了一層厚厚的陰霾。鑑於秋葉產後檢查出患有卵巢囊腫等惡性婦科疾病,醫生直言不諱地規勸她放棄再孕的想法。韓家三代獨根獨苗,如此看來,恐怕要在韓旺兒這一輩斷了“香火”。這對於沿襲“積穀防饑,養兒防老”舊思想的山裡人來說,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就連一向明事理,平日裡吃齋唸佛的婆婆也整日愁容滿面,長吁短嘆著,更何況大男子主義思想氾濫的丈夫呢?

女兒出生的第三天,她便掙扎著強行下了床,開始忙前忙後地操持著瑣屑的活計。萎靡不振的丈夫依然吊著一副苦瓜臉,窩在熱騰騰的炕上狠勁地抽著煙。女兒被屋內四處瀰漫的濃煙嗆醒了,咧開小嘴,拼命地哀嚎著。

秋葉異常寒冷的心驟然間直降到了冰點。她卯足了勁,飛起一腳踹開了房門,然後淚流滿面地抱起了臉色烏青的女兒奪門而出。“滾,給老子滾遠點,你這個沒有用的賤貨。”隨後,“嘭”的一聲巨響,韓旺兒將那扇殘破的房門給徹徹底底地關嚴實了。

飄飄蕩蕩、凌空而舞的雪花,在大地遼闊的懷抱中簇擁著,漫天飛旋著,凜冽地越過了光禿禿的山野和山腳下業已斷流的哭咽河,向著白茫茫的北方淒冷地飄去。高而遠的天地,悲然地籠在一片悽慘的白色帷幔之中,白得令人揪心,令人不寒而慄。

秋葉眸中盈滿的淚水,似已被這冰寒至極的天地給層層冰封了。她那浮腫的眼眶中再也流淌不出任何一滴晶瑩剔透的液體了。夜太安靜,但是她的心卻是荒雜無邊際的。她緊緊地摟著懷中酣睡的女兒,在森森幽寂的夜色中,深深地陷入到了死一般恐怖的絕望之中……

半年後,秋葉再度懷孕,強烈的妊娠反應讓她幾欲昏厥。婆婆和丈夫卻一反常態,對她噓寒問暖,悉心照顧。守得雲開見日出,她好像再一次看到了苦難的生活對她靦腆地展開了久違的笑臉。唉,這一切顯得多麼得不可思議,如夢似幻啊。她在心中不斷地祈禱著,這次一定要“爭口氣”生個男孩,好讓這個悲深苦難的家庭能夠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秋葉臨盆時,突然出現了難產和大出血,她氣若游絲地癱在床上,瘮人的瞳孔正在慢慢地放大。從鎮上請來的接生婆一臉無奈地對著韓旺兒母子直搓手,示意他們儘快做出抉擇—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在這個兩難的問題上,他們母子的意見,竟達到了“驚人”的一致。

秋葉報以悽然的一笑,當她哆哆嗦嗦地從婆婆的手中接過那個早產的、奇瘦無比的男嬰時,莫名的淚水開始順著她憂傷的眼角,滴滴噠噠地滾落了下來。

說來也怪,那孩子生下來竟不哭,也不鬧,他目不轉睛﹑眼巴巴地看著娘,靜靜地凝視著那個給了他生命的可憐女人。看盡世間炎涼的秋葉,緊緊地攥著兒子的小手,似在喃喃自語:“我苦命的孩子,你在深秋出生,以後就叫‘望秋’吧。娘對不起你,娘給了你生命,但無法撫養你長大成人,你不要怨娘,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是掙不脫的命啊……”

一個月後之後,韓旺兒竟溺斃在齊腰深的哭咽河中。坊間傳聞,是秋葉積怨太深,索了韓旺兒的魂魄;亦有人說,是韓旺兒最終良心發現,自覺罪孽深重,而“畏罪自殺”。但悲沉﹑窘迫的滴水村,不因傳說中濃墨重彩的眾多“古今軼事”而改變了舊貌,依然平平靜靜地過著貧困﹑蕭條的苦日子。

望秋在長到五歲的時候,仍然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那雙淚汪汪的大眼睛中裝滿了諱莫如深的憂傷。他時常孤零零地獨自一人來到孃的身邊,坐在蒿草叢生的草叢中,託著腮,靜靜地看著娘,從百花盛開的春天,一直守望到大雪紛飛的隆冬。

“這孩子八成是個啞巴,真是作孽啊。”滴水村的村民們,愛憐地看著骨瘦如材的望秋,無不扼腕嘆息著,在一旁作同情狀。但他奶奶卻矢口否認鄉鄰的這一“荒謬”觀點。因為她常年和望秋同睡一張炕,她時常會在睡夢中被望秋的驚叫聲所吵醒。“娘﹑娘﹑娘……”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著,然後噙著滿眼的淚水,又靜靜地睡去……

時間在起伏連綿的黑土地上風馳電掣般地飄逝著,轉眼已到了望秋上學的年齡,望秋和姐姐被奶奶送進了學校,但在半途中,聰明﹑懂事的韓雪卻又中途折返了回來。她知道,年老力衰﹑一身是病的奶奶根本無力負擔她們姐弟二人讀書,她要回來幫襯著奶奶做一些田間的活兒,好攢下錢供弟弟讀書所用……

十八年後,滿面風霜的韓雪親熱地拉著已成為國內一所知名大學教授的韓望秋一起去看望娘。望秋淚眼婆娑地蹲在孃的身邊,顫顫抖抖地拔去匍匐在娘身邊的雜草。在遙遠的天幕下,他依稀看到了娘日漸模糊﹑含淚的笑臉。“娘啊娘。”在空曠﹑幽寂的滴水村的上空,久久地響徹著那一聲聲悽婉哀絕的呼喚聲。

望秋打算將姐姐一家接到北京,以彌補這麼多年來他對於姐姐的虧欠。但韓雪堅決不同意,她說,這輩子要守在孃的身邊,好好地看護著娘,讓娘不再感到孤單﹑寂寥。

韓望秋艱難地踩著大地上積攢了一秋的厚厚落葉,一步三回頭地和姐姐揮淚告別。當他快走到哭咽河的時候,突然一個趔趄重重地跌倒在地。他就那麼四腳朝天地仰躺在鬆軟﹑潮溼的黑土地上,繼而開始嚎啕大哭……

大地用那寬廣無私﹑仁慈博愛的溫暖懷抱,孕育著善良,孕育著希望,也孕育著無窮無盡﹑蓬勃向上崛起的偉大力量,或許這就是最深沉﹑最悲壯的母愛吧。花落於泥漓,而她卻將恆遠的芬芳,毫無保留地獻給了腳下的那片廣袤﹑厚重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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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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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愛如河流不盡,兒行千里仍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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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讓人很心酸,好友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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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感傷,欣賞了,喜歡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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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良的秋葉,可憐的秋葉,偉大的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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