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故事>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常來得更早一些,老爸來電話試探著問我回不回家過年,說已經立春了,天氣暖和了。我說哪能呢,最冷的時候還在後頭。他知道我什麼意思,嘆了口氣說,“今年過年你先別回來了,過兩年再看。”

爺爺以前常說“三九四九,凍死豬狗”,是說一波寒流之後還有再一波,一波寒流之後還有再一波,真正最冷的時候是三九四九天。

“家裡有些樹都在冒新芽了。”一句話讓我洩了氣,一路向西,距離1418公里。老家總是四季分明,雪從爺爺生日的十月底一直下到來年二月,花花草草都在陽春三月的暖陽里長得茂盛。

外地的氣候和老家不同,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性子,江浙女子溫婉,江浙的氣候卻陰晴不定,如戀愛中的少女時冷時熱,如婚後的男人喜怒無常。

三九四九到底是哪幾天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天氣冷了再冷,冷了再冷之後,人穿上毛衣,裹上棉衣,再把脖子縮起來圍在火爐邊,爺爺就會拿出一本老黃曆,滋溜著鼻涕說,“我說吧,三九天氣就有這麼冷。好多年輕人不知道,太早脫下厚衣服,上當感冒的才多了去。”

我從小跟爺爺一起生活,每到冬天就裹得嚴嚴實實地像個粽子,那時父母在服裝廠上班,寄回來很多時髦衣服,爺爺不管衣服多少,給我加了一件又一件,直到我連彎胳膊肘都費力才作罷。小時候本來就長得胖,加上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再好看的衣服也穿不出美感來。

小學有個女同學,她話碎,常在背後說其他人的壞話,待別的同學又不太客氣,經常鼻孔朝天還衝人瞪白眼,大傢俬底下叫她“怪妹崽”。“怪妹崽”名聲不好,朋友卻多,大家都怕被她使絆子說壞話,競相去討好她。我有自己的小圈子,儘量閉著她,只要她不找我麻煩就好了。

難就難在一次調了座位,“怪妹崽”恰好成了我前桌,滿滿當當的小教室坐著六十來個人,胖胖的我楞是擠著自己,給她多留一巴掌寬的空間。她也理直氣壯地接受我的示好,時不時回過頭來拿我支鉛筆,順走一塊橡皮什麼的。

有一回我穿了件新衣裳,是媽媽親手織成的,原料是當時很少見珊瑚絨毛線,衣服又軟又粉又厚實,兩片荷葉領下各垂著一個白色絨球,即使在當時沒有什麼審美的我看來,那件衣服也是極美的,爺爺自然不由分說地把那件衣服給我套在外面。

第一天穿還好,好多女同學問我在哪裡買的,多少錢,都說好看,“怪妹崽”也多扭過頭盯了我幾眼。第二天我還是穿那件衣服上學,上午兩節課之後做完課間操,大家都回到教室喝水,我也抱著水杯咕嘟嘟仰著脖子,誰知我的桌子突然傾斜,我來不及反應,水灑得胸前都是。

“怪妹崽”回過頭對我得意地一笑,“哎呀,你真是不小心。”旁邊的同學也跟著笑。

“你!你把我的衣服打溼了。”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急得都快哭了,學校沒有刻意更換的衣物,溼著衣服回家萬一感冒了肯定會被罵的。

她不緊不慢地說,“那我賠你啊。”說著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放在我的桌上,又說“你的外套也脫下來給我,我們倆扯平。”

小時候的我雖說個子大,但是膽子小,哭著鼻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她真把我的衣服扒了去,在老師進教室之前幾秒鐘又把她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見老師進來,同學們一下不吭聲,只剩我抽抽搭搭地哭著。

“她怎麼了?”老師問。

同學們都低著頭不說話,“怪妹崽”站起來說,“哦,老師,她喝水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打溼了。”

“不要緊吧?要不要去辦公室找音樂老師,用吹風機吹乾。”

“不用,我把我的衣服換給她了,我裡面穿得厚不要緊,一會兒就幹了。”“怪妹崽”說完就坐下了,老師讚許地對她點點頭,開始上課了。

那天的課上得渾渾噩噩,回家後我一溜煙跑進房間,爺爺叫我吃飯時我才敢出去,還換上了自己的另一件外套。爺爺當時也並沒有發現異常,在有那件新衣服之前我常穿的就是那件。

到了第二天早上,爺爺做好早餐叫我起床,在箱子裡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那件衣服,便問我衣服呢?我支支吾吾說不出來,爺爺生了氣,“你媽媽親手織的衣服,這才穿幾天,你給弄丟了!不找到沒完。”

爺爺不打我也不罵我,就坐在那裡看著我等我自己交代。

眼看著上學快遲到了,我只好把前一天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完自己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哭有什麼用!趕緊吃完飯跟我去學校。”

我一邊流眼淚一邊扒拉著把碗裡的飯菜吃完,揹著書包跟爺爺出了門,書包鼓鼓的,裡面有“怪妹崽”的外套,爺爺把她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用袋子裝著放好。

爺爺沒有像往常一樣只送我到校門口,他和保安說了兩句也和我去了學校,拉著我去辦公室找班主任,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班主任聽了也很生氣,立馬帶著爺爺和我去教室。

他先是讓爺爺在外面等著,去到座位邊開啟我的書包,拿出衣服問“怪妹崽”那衣服是不是她的,“怪妹崽”點了點頭,她身上還穿著我那件衣服,還堅持說是我和她交換的。班主任便問旁邊的同學,同學怕“怪妹崽”,但更怕老師,老師問一句,他們答一句,把事情說了個明白。

“你出來。”班主任嚴厲地對她說。

“怪妹崽”和我一起出了教室,見我爺爺在外面等著,她著急地說,“不就是一件衣服嗎,還給你就是。”說著就從班主任手上搶過她自己的衣服,順手就要脫掉自己身上的我的那件毛衣。

“慢著!”爺爺怒斥一聲,“要脫去辦公室,大冬天的凍感冒了算誰的,”爺爺鬍子一歪,“你媽媽正在來學校的路上,讓她好好評評理。”

“怪妹崽”一聽,頓時整個人蔫了下去。

剛到辦公室,她帶著哭腔說,“別叫我媽媽來,我以後再不欺負她了。”

話才說完,她媽媽就從門後躥了出來,“淨給我惹事,家裡農活都做不過來,叫你讀書,你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跟你爸一個德行!昨天問你衣服從哪來的,還騙我!”說完就是一耳光,也不顧爺爺和班主任的勸阻,當時就把她身上的毛衣脫了下來,三兩下胡亂地把她的胳膊捅進袖子裡。

“怪妹崽”吧嗒吧嗒掉眼淚,哽咽著一句話也沒說。

我對那件衣服的喜歡也就截止到那天,同學們只知道我和“怪妹崽”鬧掰了,互相不說話不交流,不相往來,她也再沒找過我的麻煩。小學畢業後我和“怪妹崽”再無聯絡,從中學時穿什麼衣服由我自己定,那件衣服被永久地壓在箱底。

想起來那個冬天很冷,陰冷,灰暗,帶著小城的溼氣揮之不去。

人生許多事也和當年的事情一樣,稀裡糊塗地發生,絕非對錯二字可以評說,我卻始終記得爺爺的生活哲理:天冷要穿厚衣,人善莫被人欺。

我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女孩子,在粉色大棉衣下藏著我的膽小與害怕,長大後我不再打扮得光鮮亮麗,妝容也只是尋常,安安靜靜隱匿在人群之中。我時常想起那時候,我站在爺爺身後,不知該心疼“怪妹崽”還是怪自己不爭氣。

我大學畢業那年,爺爺去世了,我也去了很遠的地方工作和生活。每當遇到為難的事,我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風雨都迎面而來,直至麻木,直至我能獨自扛下所有。

比起爺爺,老爸的關心更為委婉,就算他知道我的生活發生大的變故,也並不替我主張,只是時常問我是否回家,又陷入到底要不要勸我回家的糾結之中,他怕我在外孤單無助,又怕回家使我陷於蜚語流言。我的事情他全憑我做主,無論我最後做什麼決定,他都說好。

曾經我也以為自己孤身一人,但其實從小到大,他們都在我身後。希望我走很遠,更渴盼著我毫髮無傷地回來。

每個冬天都有三九四九,不知不覺間都已成為過去之事,活著,就是在幸與不幸中跌宕。世界並非非黑即白,家人永遠是那一抹不會褪色的彩。

4
  • 短篇小說:凱里爸爸和媽媽做水軍被解僱了,上一次攻擊了僱主的爹
  • 丈夫的前女友搬到了我們小區,他殷勤地上門幫忙,我沒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