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中原地區有一個叫金大用的書生,是世家子弟,容貌俊秀,德才兼備,是當地有名的大才子。金大用娶了尤太守之女庚娘為妻,庚娘美豔無比,溫柔賢惠,夫妻二人如膠似漆,十分恩愛。
庚娘不僅對丈夫體貼入微,而且極為孝順公婆,家中裡裡外外的事都依仗她操持。因此,深得周圍四鄰的稱讚,金大用也樂得能專心致志地閉門讀書。
金大用常常秉燭夜讀到深夜,庚娘就在一旁做針線活兒,陪著丈夫。丈夫冷了,她輕輕給他披件衣裳;丈夫餓了,她端來熱氣騰騰的夜宵,關懷得無微不至。
誰知好景不長,這一年兵荒馬亂,傳來金兵入侵中原,即將抵達中州城的訊息。四周鄉鄰都已攜老帶幼紛紛逃離家園。
金大用得悉驚慌失措,沒了主張。還是庚娘鎮靜自若,一面安慰公公婆婆不要慌張,一面急忙收拾隨身衣物和重要物品,準備逃難。
庚娘和金大用攙扶著公公、婆婆走出家門,隨著逃難的人群,舉家向南邊逃去。人群中有的揹著兒女,有的扶著老人,有的推車,有的挑擔,哭得哭,喊得喊,亂成一團。
公公、婆婆年紀都大了,步履艱難,走了半天也走不了幾里。庚娘和金大用心裡都很著急。恰巧遇到一位青年,自稱叫王十八,主動前來打招呼,願意幫助他們。
這青年人指著他身旁的一位婦女道:“這是我妻唐菀,我們夫妻倆準備逃往揚州老家去的。大家都在難中,我們不如結伴同行,彼此也好有個照顧。”說著便把金大用的行李接了過來。
金大用見王十八這般熱情相助,又熟識路徑,願意引路,當然是求之不得。他感激萬分,向王十八連連作揖,表示願意兩家一起同行逃難。
同行了幾天,這王十八對金家兩位老人確實照顧得相當不錯。但一路走來,總是不斷地用眼睛瞟著庚娘,似乎對庚孃的美色垂涎三尺,庚娘開始對他有所戒備。
庚娘瞅一個空兒,悄悄地把大用拉到一邊,私下對丈夫說:“那姓王的舉止輕浮,不像個正派人,我們別跟他一塊走吧!”大用想了想覺得也是,打算在渡江時同王十八分手。
到了江邊,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到當地的客舍裡留宿。王十八自告奮勇,連夜出去僱船。大用告訴他,希望他們全家能單獨僱只小船,王十八滿口答應。
王十八去了一陣回來,搖著頭告訴大用:“逃難的人很多,船很難僱到,最後總算找到一隻大船,只能彼此將就些吧!”大用見他跑來跑去,滿頭大汗,不忍拒絕,只好同意。
僱的船來了,王十八又忙著為金家搬執行李,又攙扶著金大用父母上船,殷勤萬狀。
金大用早已把庚孃的提醒置於腦後,反認為王十八很講義氣,把他當兄弟,心裡十分感激王十八。
上船後,王十八和大用父子同住前艙;庚娘婆媳和王十八的妻子唐菀一起住在後艙。唐菀溫和、穩重,心地善良,長得端莊。庚娘和她談得也還投機。
船飛快地向前行駛,王十八似乎坐不住,一會兒到船頭,一會兒上船尾,還不時地和船伕耳語幾句,好像他們本來就相識,熟悉得很。
庚娘輕輕地走到前艙,又向丈夫說出心中的疑慮,要丈夫多加小心防範為好。金大用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船行不久,太陽西沉,江水茫茫,辨不清方向。庚娘從後艙探出身來一看,兩岸怪石嶙峋,險象環生,前前後後連一隻船影也沒有,不由得警覺起來。
不一會兒,皎月初升,船在蘆葦蕩停下。王十八走進前艙,邀金家父子出艙賞月,金大用高興地答應了。庚娘在後艙聽得清清楚楚,想去阻攔已不可能,只好暗觀動靜。
大用踏上甲板,面對天上的月色和水裡一大片蘆葦,想起國破家亡的情景,不覺低聲吟誦起杜甫的詩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大用吟著杜詩,心中感傷,不覺落下淚來。冷不防王十八從後邊跟上來,乘其不備將他推下水去。
金父一轉身,看見兒子落水,驚慌失措,剛喊出一聲:“哎呀!”就被後面的船伕一篙捅入江水之中。大用的母親聽見喊聲,忙出艙來看,剛踏上船頭甲板,王十八和那船伕一邊一個,矇住她的嘴,立時扔進江中。
王十八看那三人在水中掙扎幾下就淹沒在水裡之後,這才假意大喊:“救人啊!有人掉水去了!趕快救人哪!”裝作十分焦急的模樣。
其實,這一幕幕情景,庚娘在後艙都一一看在眼裡。她回頭看看王十八的妻子,只見那女子在大驚失色之中,透出氣憤而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庚娘忍住莫大的悲痛從後艙走了出來,裝著並不知道一家人是被謀害,放聲痛哭道:“天哪!一家人都淹死了,叫我一個婦道人家該怎麼辦啊!”
王十八一見庚娘如此,心中大喜,勸慰道:“娘子不要擔憂,還有我來照管你呢。請從我回揚州老家,我家中有田有地,保你吃穿不愁!”
庚娘聽了,強忍著眼淚向他道謝說:“我無所奢求,只要今後能有個安身之地,我也就心滿意足啦!”王十八更加喜悅,就搖唇鼓舌加意奉承討好庚娘。
王十八見庚娘不哭不鬧了,一面拉著庚娘,一面纏住庚娘要與她當夜同床共枕。庚娘推託身體有病,又強壓內心的仇恨,輕聲道:“別忘了,後艙還有你的妻子呢!”
王十八不敢強求,便轉到後艙。只聽他的妻子哭著道:“你幹這沒良心的事情,就不怕雷霆劈開你的腦袋嗎?”
王十八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把妻子毒打了一頓。他邊打邊罵道:“你要是壞了我的好事,我非揍死你不可!”
妻子吼叫道:“我寧願死了,也不願做殺人強盜的老婆!”王十八大怒,將妻子拖了出來,只聽“咕咚”一聲,王十八用力將他妻子也推落水中。
第二天傍晚,船到了金陵。王十八要庚娘收拾收拾隨他上岸。離船時,他把金家的箱籠行李都送了船伕。看來是他們在行兇之前商議好的。
王十八將庚娘領回家中,見過母親。王母很奇怪地問:“你這浪子,怎麼又換了個老婆?”
王十八隨口應道:“唐菀落水死了,這是新娶的媳婦。
庚娘也不分辯,上前順從地拜見了王母,並和王十八的兄弟見面。隨後便同王十八一起回到他的房中。
當天晚上,王十八纏住庚娘不放。庚娘笑著對王十八說:“今晚你我成親,就是窮人家也不能不一杯合歡酒啊!像這樣在一起,你不覺得難為情嗎?”
王十八聽庚娘說得有理,十分歡喜。於是,他便樂滋滋地去置酒備菜。不一會兒,就滿滿地擺了一桌子。
庚娘裝出十二分的興致,笑盈盈地拿起酒壺,連說帶勸,灌了王十八一杯又一杯。那王十八得意忘形,漸漸地醉了。
庚娘尚不罷休,又連連勸灌了王十八三杯。王十八終於爛醉如泥,直挺挺地仰臥在床上,嘴裡還咕咕嘰嘰地胡言亂語。
庚娘見時機已到,便找來紙筆,匆匆寫了一陣子。寫好後,她又把紙釘在窗欞上。
她到廚房裡找來一把菜刀,回到臥室,只聽王十八發出呼呼的鼾聲。隨即,她又將燈吹滅,眼睛裡迸射出復仇的火焰。
黑暗中,庚娘摸到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一面拉住她的手,一面還在“乖呀寶呀”地亂叫。庚娘用盡平生力氣,一刀砍下去。
王十八一聲狂叫,從床上翻了起來,直挺挺地站立在庚娘面前,雙目圓睜,十分怕人。
庚娘面對仇人,毫不手軟,又在王十八的頭上連砍數刀,賊人終於倒下去了。
王十八的驚叫聲驚動了王十八的母親。她走過來,正要叫喊,庚娘想起公婆的慘死,便又給老婆子一刀,罵道:“教育出這樣的兒子,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王十八的兄弟王十九也驚醒了,也向庚娘所在的房間奔來。庚娘急急地想把菜刀拔出來,自刎而死,不知是刀鈍還是手軟,刀未能入。
庚娘只得把刀一扔,開門徑直向外奔去。見院子裡有個池塘,她搶步上前,縱身一跳。只聽“撲通”一聲,等王十九趕來時,庚娘已沉入水底了。
王家鬧嚷嚷地喊聲和啼哭聲早已驚動左鄰右舍,眾人都湧過來察看。他們先把庚娘打撈起來,已經救不活了,但容貌卻像生前一樣美麗。
大家再到王十八房中,見王十八躺在地上沒了氣息,血流滿地。有人發現窗欞上的紙條,取下一看,原來是庚娘留下的,詳細敘述了自己一家的悲慘遭遇。
大家方知王十八謀害了四條人命,不覺對庚孃的貞烈、大智、大勇肅然起敬。於是許多人自動捐出錢來,為庚娘辦理喪事。
天亮後,有數千人來到這裡,都以崇敬的心情朝拜了她。眾人一面報官請驗,緝拿船伕;一面將庚娘裝扮齊整,買棺入殮,葬在南郊。
金大用被王十八推入水中後,一個浪頭把他打出去有二丈開外。幸虧他抓住一塊木板,死死抱住了它,才免於一死。
金大用在江中隨波飄流,直到天剛破曉,才被一個姓尹的老漁翁發現,把他救了上來。
大用在水中整整泡了一晝夜,又冷又餓,上船就昏了過去。尹老漢把他抱回艙內,幫他換了乾衣服,搶救了一陣,金大用才漸漸甦醒過來。他睜眼一看,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大用謝過尹老漢,便把自己的遭遇訴說了一遍。尹老漢聽了十分氣憤,覺得大用的父母妻子在船上一定凶多吉少。大用急得一時沒了主意。
尹老漢找來了附近的漁民兄弟一起商量。大家商定:一面連夜出船去尋找那賊船,同時注意打救江中遇難之人;一面要大用養息一天,然後趕到王十八的家鄉揚州,找到兇手,揪他見官治罪。
天亮後,那些出外尋找的船隻一個個搖著空船回來了。大用正感到失望,忽見有一個漁船駛來,遠遠的有人向他們這邊招著手,在叫喊著什麼。
船靠岸後,大用上船檢視,見船上陳著兩具老年人屍體,正是自己的父母。大用痛不欲生,撫屍嚎啕大哭。
忽然又有一條小船飛快地搖來,打擼的是尹老漢的侄子尹海。尹海邊搖邊高喊:“救起了一個女子,還活著!她說是金大用之妻唐菀。”
大用聽了悲喜交加,揮淚驚出。沒等小船靠岸,他就跳上船去一看,卻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之妻唐菀。
原來那唐菀被王十八扔到江裡後,順水漂流,死命攀住了一棵樹的樹根,但沒法爬上岸去,直到被尹海發現才保全了性命。因她對王十八恨之入骨,所以只說她是大用之妻。
此時,唐菀見了大用,失聲痛哭,訴說了大用落水后王十八又連害三命的情況。大用聽說妻子生死未定,就決定立即安葬父母,連夜動身上揚州。
唐菀告訴他,王十八家並不在揚州而是在金陵。這傢伙專做壞事,對人從不講真話。唐菀願跟大用一起去金陵,告發那狠毒、狡詐的王十八。
眾人聽說王十八如此窮兇極惡,無不義憤填膺。大家一商量,決定借一隻最大的漁船給大用和唐菀,並由尹老漢叔侄陪同去金陵尋找庚娘,捉拿兇犯。
船行至一天來到金陵,上岸就聽人說起昨晚有一女子殺死仇人然後自盡的事。金大用心中一動,連忙上前問個明白。
金大用問道:“不知那位女子姓啥名誰?”其中有一位老者回答說:“我恍惚聽說,名叫庚娘。你向西北方向走出一百里,就能看到她那座墳墓。”
大用放聲大哭,尹老漢等人也在一旁陪著流淚。好一會兒,尹老漢勸慰道:“人已死了,再哭也無用。如今天色已晚,我們找一家客店暫住,待天明再去官府投狀,報領屍體。”
大用悲悲切切,哪有心思安睡,要獨自去江邊荒廟哭祭庚娘。尹老漢勸說不住,便叫尹海陪著同去。兩人踏著月光,問路來到荒廟,已是二更時分。
走進廟內,忽見有兩個人在黑暗中扭打,被壓在下面的一個,聽聲音好像是個女子。
尹海膽大氣壯,忙上前緊緊扭住上面那個人。大用把他拖到月光下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夥同王十八行兇殺人的船伕。
大用再回身看那女子,頓時懵了,那女子正是庚娘。金大用不知庚娘是人是鬼,正在遲疑,庚娘卻哭著跑過來抱住他說:“我是庚娘呀!你怎麼連我也不敢認啦!”
金大用問起庚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便向丈夫敘述起經過。原來庚娘被埋在墳裡,像睡著一般。不知經過了幾天幾夜,彷彿聽見有人敲著墳墓說:“庚娘,醒醒吧!”
庚娘被喚醒,忙睜開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她坐起來用手一摸,上下左右皆是木頭。忽然電光一閃,墳裂開了,棺材蓋也掀開了,庚娘一躍身出了墳墓。
庚娘怕王十八家中有人對她進行暗害,也想尋訪一下丈夫和公婆的屍首落在何處,便連夜沿江而行。不料卻碰見了這個船伕。船伕正在侮辱她,正好大用和尹海趕到。
大用扶著庚娘,尹海揪住船伕,一同回到了客舍。庚娘在路上已聽丈夫說了他的遭遇,見了尹老漢拜謝不已;見到唐菀,不免又抱頭痛哭一場。等到天亮他們把船伕押到縣衙,交給官府予以懲辦。
唐菀再也不願回王家,又感激尹海的救命之恩,就和他結為夫婦。大用夫婦便認尹老漢為義父,定居在那裡。此後,尹、金兩家如同一家,親密無間,情深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