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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啪。

許建軍一個巴掌拍在了我的臉上,我毫不示弱地把頭別回來死死地盯著他,嘴唇都要被自己的牙咬出血。

“要是許茹還在,肯定不會像你這個逆女一樣,為了嫁給一個基因不好的農村男,沒結婚就被人搞/大/了/肚/子,不要臉!”

聽到這話,那些令人討厭的回憶,在腦海中像海嘯一樣席捲而來,讓我幾近崩潰,我大喊著:“可是許茹已經死了!她死了!如果可以,真希望死的是我!”

吼完這幾句話,我轉身跑進自己房間,用最大的力氣關上了門。但巨大的關門聲,並沒有讓我的心變得更痛快,反而湧起了更洶湧的悲涼。

02

我叫許萍,今年25歲,許建軍是我爸,至於許茹則是我已經過世的姐姐。

我們家是書香世家,一大家子人都是老師。許建軍是一個數學老師,我過世的媽張愛蘭是一個音樂老師,但在我們本地,更出名的是許茹。

許茹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別人家的孩子”,不但長得好、性格佳,而且學習成績優秀,還彈得一手好鋼琴,很多親戚朋友都慕名來找許建軍要“教育秘籍”。

但就這麼一個令人豔羨的寶貝女兒,卻在考上大學的暑假,跟同學去海南島玩,沒了。

許茹水性不差,還跟同學打賭說自己能在海里往外遊2公里。她確實是往外遊了2公里,但卻沒有游回來。當同學們找救生員去救她的時,她已經溺水身亡了。

噩耗傳來,母親張愛蘭直接暈了過去,父親許建軍強撐著沒有倒下,他去海南島把許茹的骨灰帶回了家。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這個家差點散了,但許建軍不想就這麼認命,許茹沒了他就重新再要一個孩子,像培養許茹一樣培養她,讓她變得像許茹一樣優秀,過許茹未完的人生。

但許建軍和張愛蘭年紀不輕了,想要孩子並不容易。

所幸上天眷顧,最終張愛蘭透過試管嬰兒的方式成功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可惜孩子出生的喜悅沒有持續很久,一年後其中一個女兒,就突發急病去世了。

經過兩次失去孩子的打擊,張愛蘭的身體徹底垮了,不久之後她也去了,只留下許建軍和一個女兒。那個女兒,就是我許萍。

03

從小我就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姐姐叫許茹,她溫柔嫻雅,博學多才,考試成績總是班上的前幾名,會彈鋼琴,已經到專業水準。

小時候我對這個素未謀面卻羈絆深重的姐姐,充滿了嚮往和崇拜,我最喜歡的就是穿姐姐留下的小裙子,抱姐姐最喜歡的洋娃娃,聽所有人誇讚我真有姐姐的風範。

許建軍對我以姐姐為榜樣這件事非常滿意,甚至為了激勵我,他還把姐姐的照片曬了出來,在家裡貼的到處都是。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些我曾經最喜歡的東西,卻有一天變成我所討厭甚至憎惡的東西。

轉變出現在我開始上學的時候。

我們一大家子全是老師,上學之後我的成績當然也成為了大家關注的物件,偏偏我的成績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每個親戚聽到我的成績之後都會唏噓地搖搖頭,說一句:“可惜了,以前許茹的成績好得很呢。”

當然,最崩潰的要數我爸許建軍,作為市優秀教師,每天晚上回家給我輔導作業,他都差點被氣到吐血。

一個簡單的題目,他跟我說了一遍,問我懂了嗎?我搖搖頭。他再重說一遍,問我聽懂了嗎?我繼續搖搖頭。他又再給我說一遍,發現我在玩橡皮。

許建軍抄起戒尺就往我屁股上招呼,邊打還邊說:“以前你姐的學習我們就沒操過心,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玩意。”

其實我的心裡還是很委屈的,畢竟我是真的聽不懂,但為了滿足許建軍的期望,我只能更加努力地學。

後來許建軍問我想不想學鋼琴,我想象著姐姐彈琴的優雅,特別羨慕,自然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但是後來的我再回想起來,總覺得自己當時腦子進水了才會想學這玩意。

練鋼琴實在太枯燥了,每天坐在鋼琴前兩小時動也不能動,這簡直是要了我的命。可是許建軍在旁邊看著,我也不敢亂動。否則我不好好練琴,他又是一頓罵或者一頓打,相當痛苦。

“你姐姐學習成績那麼好,你怎麼不知道學,不知道上進?”

“你姐姐鋼琴彈得那麼好,多才多藝,你除了一天天吃吃喝喝搞破壞,什麼都不會。”

“你姐姐乖巧又聽話,穿裙子淑女得很,你怎麼老像個假小子,沒個女孩的樣子。”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姐姐仍然是我爸的驕傲,但卻不再是我的驕傲。

她從我的家人變成了我的對手,我的噩夢。“別人家的孩子”尚且有戰勝的可能,但我卻永遠無法超越一個已經去世的優秀姐姐。

04

我在姐姐的陰影下生活了幾年,每天學到凌晨,練琴到深夜,穿漂亮的裙子,但這些是許建軍想要的“完美女兒”,卻並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直到15歲生日那天,房間裡年久失修的書桌中突然掉出了一個日記本,徹底點燃了我的叛逆。

我撕破了溫婉的外衣,跟許建軍大吵大鬧,大打出手;不再認真學習,成天偷偷地看我喜歡的歷史課外書;還在鋼琴裡面灌水讓鋼琴徹底報廢,不再練琴。我從別人眼中那個雖然及不上姐姐,但也很乖巧聽話的妹妹,變成了叛逆的不良少女。

許建軍對我是又打又罵,我們一見面就像仇人一樣劍拔弩張。這種情況持續到我高考考上了西安的一個二本大學,離家遠遠的,我暫時掙脫了許建軍的束縛。

上大學之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了歷史社,沒事的時候,我們常常一起約著去博物館。

後來我們經常聊天,從歷史到生活,又從生活到感情,越聊越合拍,之後理所當然地在一起了。

張斌是陝西農村出來的,家境一般。主要是因為以前家中哥哥患有白血病,掏空了家底。張斌其實是哥哥的救命藥,父母生他是為了給他哥做骨髓配型。

張斌對哥哥的感情一直很複雜,就像我對許茹一樣。父母對哥哥無條件的偏愛讓他嫉妒。可9歲那年,他哥哥舊病復發沒能救回,他在心中也是真真切切地痛,矛盾又深刻。

相似的心路歷程,讓我和張斌惺惺相惜,我們攜手度過了4年美好的大學時光。畢業後我們考慮到既然感情頗深,不如早點結婚,在一起一輩子。

張斌為此很積極地工作,兩年攢了5萬,但他家因為給他哥治病,早已被掏空。張斌父親已經年邁,也無法補貼我們的小家。

我想,現在的經濟窘境是暫時的,只要我跟張斌好好工作,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05

懷揣這樣簡單的想法,我帶張斌回家了,結果迎接我們的是許建軍的冷漠疏離。

許建軍先是說張斌帶來的土特產有怪味,坐下之後水還沒喝一口,就問他家裡有什麼資產,現在的工作工資多少錢,之後更是連飯菜都沒準備,到飯點直接下了逐客令。

張斌悄悄問我,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感覺我爸不太喜歡他。張斌已經察覺我爸的態度並不友善,但我只能寬慰他,我爸性格本來就比較古怪。

晚上吃飯的時候,許建軍說:“張斌一個二本出來的學生,做的工作也賺不到幾個錢,以後能有什麼出息?我託西安的朋友打聽過,他哥還有白血病,他們家這基因就不好。你還是老老實實回來相親,我們幫你找。”

“爸,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勢利!這是我的人生,我就要嫁給我自己喜歡的人,我不去!”

“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能懂什麼?從小到大,你哪一件事讓我省心了?你要是跟你姐一樣聽話,我就不至於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

跟你姐一樣,跟你姐一樣,又是跟你姐一樣!這句話像一隻揮之不去的蒼蠅一樣在我耳邊環繞,讓我憋屈了20多年。

“你這麼喜歡我姐,她怎麼還是死了!你現在是不是想把我也逼死?”

哐啷!許建軍氣得把碗摔在地上,伸出手來想打我,卻被我躲開。我快步走到鞋櫃旁邊,拿起許茹的照片用力地摔在地下,相框碎了一地。

“她是她,我是我,她會聽你的擺佈,我不會!”說完我回到房間把房門一甩,撲倒在床上哭。外面還傳來叮叮噹噹的摔碗聲和許建軍的罵聲,我把這一切都拋之腦後。

這麼多年對父親偏愛姐姐的怨恨,還有今日他對張斌的冷漠,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的心好像被架在烤爐上一樣,熱得發疼。

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我希望死去的那個人是我,這樣所有人是不是會像對姐姐一樣,只記得我的美好。

哭過之後擦乾眼淚,我在心中暗下決心,我不會這樣妥協,我要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行李,找到了張斌,表明我要跟他同居。

我瞭解我爸,他看著是通情達理的老師,實際上卻是獨斷專行的控制狂,軟的不行我只能來硬的了,先斬後奏。

06

過了幾個月,我大著肚子回家,發生了故事開頭的一幕。

被打之後我回到房間,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還是精準地在櫃子夾層裡摸出了一個日記本,翻開裡面看見娟秀的兩個字:許茹。

翻開這個本子,才真正翻開了“完美”許茹的真實人生:

今天一道題,爸爸給我講了3次我都不會。我被爸爸狠狠地打了一頓,他還說隔壁小王比我聰明多了,講一次就聽懂了。拿第一實在是太難了,如果我可以不拿第一就好了。

今天爸爸又看著我練了3個小時的鋼琴。我其實真的很討厭鋼琴。我的手練得好痛,真想一盆水澆到鋼琴裡,泡壞了就不用再練了。

今天我感冒了,被爸爸臭罵了一頓。他說都是因為我老愛穿裙子,天冷了又不穿秋褲,所以才凍感冒了,還讓他請假陪我去打點滴,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

今天終於高考完了,但是我整個過程都是懵的,我肯定考得很差。我爸知道之後肯定會罵死我的,怎麼辦,怎麼辦?

明天要跟同學去海南了,如果可以永遠留在那裡就好了,我就不用回來看成績了,就不會讓我爸失望了……

這是日記的最後一篇。

07

本來我應該成為第二個許茹的,只是15歲的生日那天,這個日記本從抽屜夾層掉落,似乎是姐姐送我的生日禮物。

看前面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原來那個事事優秀的姐姐其實也跟我一樣,曾經有些自卑,有些笨拙;但看到後面我卻發現,在許建軍強勢的教育下,姐姐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痛苦,最終她還走上了絕路。

這時我才突然明白,許茹的死並不是一場意外,而是她自己的選擇。

從這天開始,我變得叛逆,像個假小子,不穿裙子,不好好學習,把鋼琴毀掉,我要替我的姐姐活一遍,把她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可我一直沒勇氣,將這本日記給許建軍看,畢竟這對他的打擊是致命的。

我用了十年對抗許建軍,想讓他明白,他的教育方法是錯誤的,卻反而讓他在心中更美化了姐姐的形象,化作認定女兒應該過“完美人生”的執念。

我擦乾了眼淚,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帶著日記本走出了房門,交到了許建軍手裡。

他從一開始的疑惑不解,慢慢地翻看,眼睛逐漸溼潤了,看到最後他像是積蓄多時的洪水終於決堤,哭得潰不成軍。

他終於知道了,那個天天被他掛在嘴邊,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他的大女兒許茹竟然是被自己給逼死的。

08

這件事之後,許建軍兩天沒跟我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滿屋子許茹的照片給收了起來,整個家好像一下子空曠了不少。

“把張斌叫過來吃頓飯吧。”許建軍突然沒頭沒腦地這麼對我說了一句,聲音像是幾個月沒說話般沙啞。

我聽話地把張斌叫來了,許建軍的態度和緩了很多。他認真跟他聊了聊,發現這個小夥子的思想竟跟他意外契合。畢竟我的歷史愛好,是從許建軍那裡繼承來的。

不久之後,張斌父親也上門了,很快敲定了結婚的事宜,我們終於趕在孩子出生之前結婚了,生活似乎迴歸了平靜。

只是那天之後,許建軍肉眼可見地衰老了。從前那個罵我一句整棟樓都要抖三抖的人,似乎被耗盡了力氣,變得垂垂老矣。

他總是坐在家裡的陽臺上看著天,了無生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著實有些嚇到我。所以我以安胎為由,搬回家裡陪著許建軍。

“萍,你說她會恨我嗎?”

“不會。”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知道你愛她,就像我知道你愛我一樣。”許建軍眼圈突然紅了,眼睛裡亮晶晶的都是眼淚,卻還是極力不讓它掉下。趁我不注意時,他偷偷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幾個月之後,我生了一個小胖妞,婆婆和媽媽都不在了,女兒只能由我自己照顧。我就住在許建軍家,讓他給我搭把手照顧孩子。這之後許建軍好像又活過來了。

這天我給女兒洗澡,看到她的手指修長,我突發奇想跟許建軍說:“爸,妞的手指真長,以後讓她學鋼琴。”

許建軍突然急了,連多年不說的家鄉話都出來了,反駁我說:“你莫管,妞以後喜歡就學,不喜歡就不學。”

我驚奇地看了許建軍一眼,這還是那個強迫我每天練琴的他嗎?這一眼恰好跟許建軍四目相對,突然我們都笑出了聲。

我說:“好好好,都聽妞的。”女兒好像聽懂了似的,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們三個的歡聲笑語,從浴室裡傳到浴室外,越傳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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