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佇立在冬天的崖畔上，遠近散落著二三十隻覓食的綿羊。

寒風抖動著他白色的鬚髮，他用深陷的雙目凝視著小路的盡頭，他在等一個小女孩的到來。

他是個孤寡老人，一輩子生活在遠離村莊的山腳下，因為那裡有他的羊可以覓食的草場。大夫說他已經是肺癌中晚期，活不了多久了，可他不在乎，他已經快70歲了，身邊已沒有什麼可以牽掛的親人，死就死吧。

然而在一個月前，他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那天早上他正靠著土牆上的陽光劇烈地咳嗽，一個騎紅色腳踏車的女孩突然像天使一樣降臨在他的面前，她的臉凍得通紅，不停地哈著帶紅手套的小手。

“你是張福堂張大爺嗎？”小女孩用普通話甜甜地問道。

“張福堂？”張老頭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個名字，跟這個世界已經遺忘了自己一樣。半響才反應過來：

“就是哩。”他有點感動地答道，因為有人還知道他的名字。“你是？”

“噢--大爺，是這樣的！我是山東濟南三株集團公司駐**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叫張曉楠，聽說你肺部不舒服，所以過來看看你，跟你瞭解一下情況。”女孩說著便支好腳踏車走過來，很親切蹲到他身邊，從揹包裡抽出一張花花綠綠的報紙給他看。

“我不識字哩。”張老頭撇了一眼印著高樓大廈和俊男美女的報紙，難為情地笑道。

“沒事，大爺，我讀給你聽。”女孩親切地說，完了便跟小學生一樣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張老頭聽著女孩用好聽的聲音耐心地讀著報紙，思緒彷彿一下子回到60年前，那時，他家裡窮，上不起學，但每天都會有一個一起玩大的小女孩過來把當天學到的東西念給他聽，也是這樣一字一句……可惜，那個女孩長大後，就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那天，他跟著迎親的隊伍走了很久，直到把自己累癱在地，嚎啕大哭......

“大爺，你怎麼了？”女孩突然驚訝地問。

“哦，沒事哩，沒事，人老了就這樣，見點風就淌眼淚。”張老頭回過神來，用肥大而骯髒的破棉衣袖子抹去眼角的淚滴說。

“大爺，你看你棉衣都這樣了，不冷嗎？”女孩心痛地說。“對了，我爸爸有一件不穿的棉衣，很厚，下次過來我帶給你穿吧！”

“不了，我不冷”張老頭急忙推辭，但心裡卻感覺到有一股暖暖的熱流。

女孩關切地跟張老頭聊了一會兒病情，說了許多貼心的安慰話。張老頭明白，這是一個善良單純，富有同情心的女孩。

“閨女，下次你還過來嗎？”臨別時，張老頭問。

“當然來呀！大爺，我還答應給你送棉衣過來呢。”女孩甜甜地笑著說。

過了幾天，女孩果然又來了，除了衣服還提著一些水果。她強行讓張老頭把她帶的棉衣換上，又把他的破屋子收拾的乾乾淨淨，然後坐下來跟張老頭講了許多外面世界喜聞樂見的事情，逗得他開心大笑，女孩自己也咯咯地樂個不停。

張老頭感覺他那灰暗和孤寂了一輩子的小屋，第一次充滿了生機和幸福的味道。

女孩又要走了，張老頭早已經死了的心竟然生起了一絲絲依戀和不捨。

“你說你們公司的藥可以治我的病是嗎？”他忍不住問。

女孩從腳踏車上重新下來，有點不自信地點了點頭，說道：

“資料上是這樣寫的，我也剛到這個公司，不是太瞭解。不過我想這麼大一個公司，知名度這麼高，如果產品沒有效果，會發展到這樣大嗎？另外國家能任由一個沒有效果的東西這麼鋪天蓋地的在全社會宣傳嗎？所以我想它應該是有它獨特的治療效果的。”

“哦---”張老頭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這樣吧！你下次過來的時候，給我拿兩瓶我試試。”

“是嗎？”女孩有點驚喜和意外。“我明天就過來。”她興奮地說。

傍晚的時候，張老頭賣了兩隻羊，不是他相信那個藥真的可以治好自己的病，他只是希望那個女孩可以經常來看看自己，孤單了一輩子，馬上就要走了，他不想走的那麼淒涼。錢，對一個將死的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在那個多雪d冬天，女孩每隔兩三天就會騎著她那輛紅色的腳踏車，風雪無阻、不辭辛苦地從市區走四十多里地，趕到鄉下那個偏僻的小屋，給張老頭送藥，還順帶一些生活用品和水果。

她給張老頭洗衣服、趕羊、講故事，就跟閨女一樣陪他到很晚才回去，可張老頭的羊卻一隻只的減少了，病也一天比一天嚴重。這一切張老頭都瞞著她，只是告訴她，那個藥很有效果，自己服用後精神特別好，因為他喜歡看女孩聽到那些話後開心的樣子，希望女孩可以一直這樣來看看自己。直到有一天，他和女孩給一隻母羊接生的時候，突然咳出一大口鮮血，女孩立刻驚呆了。

“大爺，你這是怎麼了？”女孩含著淚問。

“沒事哩！以前就這樣，比這個厲害，現在已經好多了，你不要害怕。”張老頭歉疚地笑著說。

“要不咱不服這個藥了，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了，醫院也沒有辦法，就這藥還管點用。”他虛弱地喘著氣說。“你過兩天多拿幾瓶過來吧，天冷，路又遠，那樣就可以少跑幾趟。”

“不，我以後天天都過來看你。”女孩哭著說。

臘八節前的那個晚上，張老頭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寒風掠過屋頂，他睜大眼睛凝視著無盡的黑暗，彷彿看到小時候的那個女孩正向他走來，手中拿著課本......一會兒又看到那個叫張小楠的女孩也向他走來，手中捧著兩瓶藥......他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羊圈裡的五隻羊叫了起來，發出淒厲的聲音，但很快就被夜風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