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幫我把蓮藕裝起來的時候,沒忍住咳嗽了兩聲。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世界上會有如此相似的咳嗽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差點沒流了下來。
我家附近有個老舊的菜市場,在裡面賣菜的基本上都是幾十年前就住在這裡的“原住民”,我們的房子就是建在他們曾經的田地上,我偶爾會去那個菜市場買菜。
菜場裡有個固定的攤點,專門賣藕。賣藕的是個四五十歲的男子,臉上有明顯的白斑,應該是位白癜風患者。但他家的藕確實好吃,白白嫩嫩的,煲湯也很香。
我隨意挑了一節,他報了價格以後,我就掃碼付了款。他幫我把藕裝起來的時候,咳嗽了幾聲,我一聽這咳嗽聲,就猜到他可能有慢支。
因為這樣的咳嗽聲,我聽了十幾年。
我的外公,也是這樣咳嗽的,尤其是在晚上,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的晚上,總能把我從夢中驚醒。可是,這樣的咳嗽聲,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見了,因為他已經去世快十年了。
他會患上慢支,是為了養家。聽說在他還是壯年的時候,為了養活六個孩子和一個外甥,找了份燒木炭的活兒,最後孩子是養大了,身體卻垮了。
最關鍵的是,他很暴躁,脾氣特別暴躁。我現在都能記得,當時我們都還住在鄉下,外婆和他頂嘴,惹怒了他,他隨手拎起一桶剛剛打來的井水,兜頭就淋了下去,外婆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哭,回到房裡換了身衣服,繼續燒火做飯。那時我應該才四五歲,可是卻成了我腦海中無法散去的永久畫面。
可是他把所有的溫柔、好脾氣和笑容都給了我。沒有人能跟他開玩笑,除了我。沒有人能在他家住超過一個星期,因為他討厭別人佔他便宜,除了我。雖然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沒有人要,但我依然超級感激他。
記得那是一個寒假,應該是我16、6歲的時候,冬天,很冷。他整夜整夜的咳嗽,根本無法入眠,我在另一個房間裡跟著揪心。於是,第二天,我強迫他去醫院,拿了一個桶子,撿了幾樣東西,強行拉著他出了門,叫了一輛三輪黃包車,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說沒有病床了,讓我們先回家。
我眼淚嘩嘩的流,哭著跟醫生說:”可是我外公一直在咳嗽,覺都睡不著。“
或許是看我們這一老一小實在可憐,醫生動了惻隱之心,叫來了一個護士,騰出來了一張病床。
就這樣,他住上了院。他剛躺上病床,走廊裡就傳來了一陣陣悲慼的哭聲,我猜到是對面病房有人去世了,眼淚差點又流了下來。
'”外公,沒有什麼事,你躺好休息。“我有些慌,怕他多想。
他沒有說話,可是我知道,他都懂。
他曾經跟我說過,給我留下了一筆錢,等他死後,都是我的。
大一那年的寒假結束以後,我剛返校,就接到我媽的電話,說外公不行了,我卻掛了我媽的電話。
”我不回去,只要沒看到,一切就都不是真的。“我這樣欺騙我自己。
他明明說好,會看著我成家,會看著我有孩子,可是,他沒有做到。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不敢閉眼,也不敢多想,一直在和當時還是男朋友現在已經成了我老公的D同學打電話。
整整打了10個小時,他不上課,就待在宿舍裡陪我打電話。
我不停的說話,害怕自己想得太多會崩潰。
最後,在室友、班主任還有男朋友得說服下,我還是買上了車票趕了回去。
我從沒想過,半個月前還在給我壓歲錢的老頭,怎麼說沒就沒了。
我在他的靈前跪了幾乎一夜,跪到起來走路都困難。
我放聲大哭,卻沒能吵醒他。
我和所有人一起,把他的棺木送上山,最後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一堆黃土之下。
謝老頭,雖然你很暴躁,可是,我還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