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情詩

月亮小姐暗戀著地球先生，總是繞著地球先生轉。

可不管怎麼轉，月亮小姐都只拿有光的那一面對著地球先生，從來不把自己沒有光的背面拿給地球先生看。

因為月亮小姐的面板不太好，表面有好多凹凸不平的環形山，月亮小姐覺得它們很醜，不禁自卑了起來，只有給臉上打了柔光效果的正面才敢拿給地球先生看。

要是我再好看一點，或許就有勇氣向地球先生告白了吧。這個念頭在月亮小姐心中藏了幾十億年，始終只是個縹緲的夢想，沒能實現。

事實上，在最初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月亮小姐連話都很少跟地球先生講，大部分時間只是默默注視著他，仰慕著他。

其中最仰慕的一點，就是地球先生擁有蔚藍的大海。

“大海”這個詞是地球上小小的人類給這片汪洋所所起的名字，這其實是地球先生用水寫成的一本書，幾十億年間的滄海桑田、歲月變遷，都被地球先生用心地記錄在了書裡面。

看著那碧藍色的粼粼波光，還有被海水所雕琢的島嶼大陸，月亮小姐覺得地球先生真是好厲害。

她鼓足自己全部的勇氣詢問地球先生，這本書能不能借她看看。

地球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月亮小姐便用引力將這本名為“大海”的書一頁頁翻開，小小的人類在沙灘上站著，看不懂書頁上用泡沫寫成的文字，只看見一層層湧起落下的潮汐，映著從天而降的月光，美麗而透亮。

月亮小姐聽不到人類的讚歎，她只是專心讀著地球先生寫的這本書，每讀完一章，藉著那股激動著迷的勁頭，還能坦率說說自己的閱讀感悟。

地球先生也總會耐心聽她講讀後感，聽完以後還會笑著誇她說得真好，跟自己寫的東西很有共鳴。

得了誇獎的月亮小姐很不好意思，羞赧地隱去身形，只在天空當中留下彎彎一小牙而已。

要等她一天天慢慢克服心中的不好意思，才會繼續以圓滿的模樣出現在地球先生面前，接著閱讀那本海之書裡藏著的珊瑚與貝殼，浪聲與鷗鳴。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月亮小姐已經讀了億萬年地球先生所寫成的海之書，越讀越中意，越讀越入迷。

那些被地球先生記敘在書裡的東西，無論是多麼隱秘的伏筆，晦澀的含義，月亮小姐都能讀懂的。畢竟在這幾十億年裡，她的目光就如同她的心意一般，始終向著他，從未移開過半分。

讀得越多，便對地球先生越懂，懂得越多，月亮小姐也就越加喜歡地球先生。

這種喜歡的心情實在積累的太多太多，漸漸從她的心中滿溢位來，藏不住也掩不了，以至於滲進了淡淡的月光裡，揮灑在倒映著月影的海洋裡，潤物無聲，無窮無盡。

到後來，海里的每一滴水都沾上了月光裡的愛意，它們蒸騰如雲，化落為雨，盈滿幽幽古井，流進潺潺小溪，注入寧靜湖泊，追隨奔湧江河，直到某一刻，這些水又被地球上小小的人類倒進杯子，泡開茶葉，散出奇異的香氣。

那是月光的滋味，同倒映在每個杯子當中那輪小小的滿月一樣，隱匿著愛而不得的味道，清甜之中總會有少許無法忽略的苦澀。

這下愛搞事的人類可不幹了，這麼好喝的月光之茶，怎麼可以被那一點點苦澀破壞呢。

很快他們便自作主張地從地球上朝月亮小姐發射了一艘宇宙飛船，裡面載著一封以地球先生的口吻所寫的情書。而這封情書很長很長，因為它記錄著從古至今人類文明對於月亮之美的所有讚頌之詞。

等後知後覺的地球先生髮現此事，已經無法阻攔那艘已經脫離地心引力的宇宙飛船朝著月亮小姐歡快奔去了。沒辦法，他只能找了個最近的滿月之夜，親自對月亮小姐解釋這件事，說明那封情書並不是他自己寫的。

“沒……沒關係的。”月亮小姐紅著臉回答。“是那些頑皮的人類惡作劇，我不會當真。”

自卑的月亮小姐心中明白，無論是送情書這件事也好，還是情書裡那些讚頌之語也罷，當做玩笑看看就好，作為一顆滿布環形山的丑月亮，實在擔不起這樣的熱情。

她對此早就不報奢望。

之後便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正當月亮小姐心中忐忑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地球先生先開口了：“情書的確不是我寫的，但我的想法和他們在情書裡寫的內容一樣，都覺得你很好看的。”

月亮小姐臉更紅了，同時心中湧起一股酸澀。

她覺得地球先生仍然在開玩笑，自己臉上那麼坑坑窪窪，哪裡配得上“好看”這個詞呢。

但地球先生沒有撒謊，也不是故意為了安慰她才這麼說的。無論是懸掛在夜空中的月亮，還是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影，在地球先生的眼中，的確都是皎潔而動人的。

更不用提倘若沒了月亮，那地球先生便會失去潮起潮落，四季更替，可能連那些喜歡搞事的小小人類也保不住了，從此變得荒涼一片，毫無生機。

這麼多年來，月亮小姐對自己的默默付出，地球先生其實都悄悄記在心頭呢。

他知道月亮小姐心中很在意那些坑窪的環形山，自卑到了難以接納自己、也不敢接納別人的程度，所以他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告訴她，那些環形山或許算是小瑕疵，但如果她願意換個角度來看，心情就會很不一樣。

“即便是環形山，也有像玉蟾和玉兔一樣的有趣和寓意，非常可愛，完全不需要遮掩什麼。真的，我和人類都是這樣想的，你看看那些情書就懂了。”地球先生認認真真地解釋道，然後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可疑地吞吐起來了，“所以，月亮小姐……能不能請你……也多喜歡自己一點呢？”

這樣他就可以放下提心吊膽了好幾億年的心，不用再擔憂月亮小姐面對愛情來臨之時會本能地退縮遲疑，能夠毫無顧忌地對她告白說：“我很喜歡你，雖然茫茫宇宙，完美無瑕的漂亮星球何其多，但願意陪我懂我的，就只有你一個。”

這些話地球先生老早以前就想說了，忍得非常辛苦呢。

月亮小姐愣愣地看著地球先生漲得通紅的臉，突然之間就什麼都明白了。

因為此時此刻，曾經融在海里的月光在經歷億萬年的起伏之後終於觸了底，碰到了那藏在深深海溝裡的騰騰熱氣，它們的每分每毫，都代表著地球先生那熱烈而奔湧的愛意。

所以接下來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兩顆星球在空曠的宇宙中安靜地對視著，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有我。

直到許久之後，地球先生才會輕笑一聲，溫柔地嘆道：“今晚月色真美。”

晚安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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