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終於熬到下班，我急匆匆地趕公交往家裡跑。

衝到小區的託管阿姨家，果然只剩下兒子一個還沒領走。電梯裡，兒子手舞足蹈地跟我分享今天認識的新朋友，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看著兒子的笑臉，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再過兩個星期，幼兒園就要開學了，家裡連個能接送孩子的人都沒有。

當初為了抽到這家幼兒園的入學資格，孫凱大半夜搬著小馬紮跑到幼兒園門口排隊。現在，從小區到幼兒園短短10分鐘的路程，彷彿像天塹鴻溝一樣，擺在了我和孫凱面前。

02

我和孫凱結婚8年多了。

從學校步入婚姻，我們倆是有真感情的。美中不足的是，因為我體質虛弱，結婚很久都沒懷上孩子。

當時年輕，心裡橫，北京上海的大醫院去了不少，光是診療費就花了一大筆錢。最後還是我媽託人打聽到一個貴州的老中醫，吃了兩年的中藥，這才懷上這個小天使。

兩個人磕磕絆絆拉扯孩子，加上我孃家的幫襯，日子總算有點起色。

現如今我在文化館做辦公室文員，時不時就要加班。孫凱也在公司混到一個小主管的位置，馬上一個新的專案就要上市，最近他忙得腳都不沾地。

實在是沒辦法，我們才把孩子送到小區的託管阿姨家裡照顧。一個月2000塊錢的花銷，說不肉疼那是假的。

短時間應付應付還好，可是兒子現在要上幼兒園，要是沒一個專人照顧。誰都不安心。

想到這裡，我就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

03

孫凱一回家，就抱著兒子去樓下溜圈去了。

吃完飯，我把家裡歸置乾淨，已經接近晚上10點。

孫凱把兒子哄睡，躡手躡腳地挪到客廳，我鑽到他懷裡，窩在沙發上溫存了一番。我摩挲著他的下巴，提起兒子上幼兒園的事兒。

他沉默了好久都不說話。半晌，他帶著商量的口氣說，要不把我媽接過來？她在這兒能住幾天是幾天，也能順便照顧孩子。

我看他臉色不太對，就沒吱聲。

我知道他要強好面子，當初上大學時，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打零工攢的。就連我們結婚，他也沒管過家裡要一分錢。

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顯然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我不想看他為難自己，剛想要勸他再考慮考慮，他已經撥通了電話，拉開門走了出去。

04

我對婆婆的瞭解，都是從孫凱的隻言片語中拼湊的，他並不願意對我提起婆婆的事。

很小的時候，孫凱父親出車禍去世，婆婆就帶著他改嫁了。

對方是一位南方商人，經營一家五金商店，據說是老婆死了。婆婆嫁過去沒過多久，又生了個兒子。

婆婆剛改嫁的時候，街坊鄰居還一臉羨慕，說這母子倆有福氣，傍上好人家，將來肯定吃喝不愁。

哪知天意弄人，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去五臺山旅遊，卻被高僧的批語嚇了回來。

孫凱跟我說起那一幕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顫抖。

高僧指著他抽取的籤文，直言斷定孫凱命中無福，煞克雙親，禍及家人。從五臺山回來，孫凱能明顯感受到父母看自己的眼光，帶上了一分疏離和淡漠。

本來就是繼父，一點點表面上的親情也沒辦法繼續維持。婆婆一心撲在小兒子身上，有時候為了討好自己老公，她還刻意忽略這個帶來的兒子。

所以孫凱的少年，就像牆角的一棵野草，幾乎是自生自滅，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後來，他考到離家很遠的城市，和我相識、相愛，才慢慢解開心中的鬱結。

我們結婚時，婆婆說生意不景氣，一分錢都沒掏。我本來還心中不平。但是，瞭解了老公的經歷後，我也不再計較了，只剩下心疼。

本來就是沒爹的孩子，媽也不疼，不給錢也算了，頂多是各過各的日子。如今我們確實遇到困難，婆婆如果能來幫忙，我們自然是承情的，以往的不快也就不必計較了。

孫凱回到家，對我點了點頭，並沒說什麼，我心下了然。

趁著休息日，我把寬敞明亮的主臥收拾了出來，床單被罩都換了新的，還特意去商場挑了一對乳膠枕頭，生怕婆婆住的不習慣。

05

盼星星盼月亮，我們終於把婆婆盼來了。

我倆特意請了一天假，專門去車站接婆婆，家裡蔬菜水果早早都備在冰箱裡。

婆婆一頭波浪捲髮，用髮卡整理出好看的造型，穿著一身暗紅色套裝。隨著她的步伐，低跟鞋跟地板碰出踏踏的聲響。

反觀我自己，一身灰突突的，還沒婆婆時尚。

婆婆不理會我們一路上的賠笑，一進家門，她就把自己鎖進房間，留下我和孫凱面面相覷。

相安無事幾天後，到了兒子上學的日子。

一大早，我早早起床，熬好小米粥，跑去樓下買好早餐熱在鍋裡。對著婆婆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記得把東西帶齊全。

看看時間不早了，我顧不上再嘮叨，抓起兩個包子風一樣旋轉出門。

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我正在埋頭做表格，手機突然震得嗡嗡響，是兒子班主任打來的電話，問我家小朋友今天怎麼沒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胡亂應答了幾句，心已經揪了起來。

早上我跟婆婆說得清清楚楚，是不是他們迷路了？還是出了什麼事？我不敢再亂想，火速請假叫車，打了一路電話都無人接聽。

狂按電梯上了樓，哆哆嗦嗦打開了家門。衣服、玩具扔得到處都是，婆婆老佛爺一樣臥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不時用修甲刀磨一磨指甲。

兒子正趴在餐桌底下，一手啃著半個連著殼的雞蛋，一手拽著一盒咬得擰巴的酸奶盒。垃圾倒扣在地上，菜葉果皮撒了一地。我拎著兒子進了衛生間，費勁捯飭了一通。

熬到孫凱回來，我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孫凱揉了揉額頭，勸我再忍忍。他看著我說，家裡現在倆人都忙不開，好不容易他媽來了，有什麼事兒咱能包容就包容，等撐過這一陣就好了。

我嘆了口氣，答應下來。

06

等到了週末。為了向婆婆示好，我主動提出帶她逛商場。

她毫不客氣，衣服鞋子挑時興的選了好幾套，又拎著大包小包去美髮店保養頭髮。

點好一桌菜，我笑著說，媽，這次得虧有您來，要不我們倆還真不知道該咋辦呢。您這幾天帶孩子著實辛苦了，快嚐嚐這幾樣菜合不合您胃口。

婆婆嚐了幾口菜，放下筷子，淡淡地說，照我說呀，你們倆可真把孩子看得太緊了。這麼大的孩子，哪還用人天天守著呀。凱凱小的時候，我天天把他放在門口玩兒，如今不也長得好好的嗎？

說完，她還不忘白我一眼。

我趕緊點頭稱是，看著婆婆那掩飾不住喜悅的臉，心想總算把她哄高興了，又能過一段安生日子。

卻沒想到，人與人的相處，其實要靠人品，而不是單方面的付出。婆媳之間也是如此。我的退讓，並沒有換來婆婆的回報。

一週後，文明城市攝影展開幕，我擔任解說員忙活了一天，從飯局上爬回來，雙腳痠脹得幾乎走不動路。好不容易挪到了家門口，眼前的一幕，讓我驚掉了下巴。

兒子小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像一隻無助的羔羊一般，躺在家門口冰涼的瓷磚地板上，渾身凍得瑟瑟發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我又急又氣，趕緊把兒子抱起來，貼在我的肚皮上取暖。兒子冰涼的小身子，也冷了我的心。

婆婆的手機放在飯桌上充電，人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孫凱出差在外，我強壓住內心的怒火，把拍好的小影片發給他，抱著兒子下樓去找人。

跑遍了小區沒見人影，我不得已報警去查監控。一行人忙得焦頭爛額，婆婆這邊才施施然進了小區。

原來，她下午把孩子哄睡，就跟新認識的老姐妹去聽養生講座去了。兒子睡醒了害怕，見家裡沒人就開門出來找我，一不留神把門關上了，又哪都不敢去，坐在門口等我，等睡著了。

回到家把兒子安頓好，我憋著火氣說，媽你怎麼能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家裡？多危險啊！網上那麼多出事的例子，您不知道嗎？您可倒好，跑出去聽講座聽到大半夜，要不是我回來得早，孩子現在早叫人拐跑了！

婆婆神色躲閃，仍尖著嗓子喊，你大吼大叫幹什麼！就這麼跟長輩說話嗎？我不就出去一小會，孩子不是沒事嗎！不樂意見我幹嘛眼巴巴把我叫過來？你倆合計好了，要把我氣死嗎！

來了這幾天，瞧瞧你倆那臭臉，我就不該來這遭罪！算命的說得果然沒錯，我活該被你們夫妻倆剋死！

說到激動處，甚至還作勢要來打我。

我悄悄錄好了音，發給孫凱，讓他早點回來。

07

孫凱一回來，婆婆就帶著哭腔演上了。

她捂著臉悲憤地說，你媳婦是要把我往死裡逼啊！帶孩子累了下去轉轉，回來就給我臉子瞧，這幾天淨做些我不愛吃的菜來噁心我，我在這待著還有啥意思！等你弟娶了媳婦，我乾脆跳樓得了！

孫凱平靜的說，媽，先吃飯吧，一邊給我使了兩個眼色。

吃完飯，孫凱先開了口，媽，這次把你叫過來，是我出的主意，你有啥怨氣就朝我撒。

自打你有了弟弟，我就知道你們一家不怎麼喜歡我。你們信了那人的話也好，怕我跟弟弟爭財產也好，我都認了。

我跟小燕結婚這麼久，你盡過做父母的義務嗎？彩禮你沒出一分錢，婚禮辦酒席也沒管你要過一分，咱這邊親戚朋友送的紅包，最後都到了你手裡。

小燕懷不上孩子，你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好不容易懷上了，辦滿月酒你又玩消失，坐月子喂孩子，都是她孃家在幫忙。

現在我們是真的困難，兩個人都要上班，之前孩子沒人帶，我們送到託管所。現在孩子要上幼兒園了，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把你接過來。

我們真不求你做什麼，能幫忙帶帶孩子，幫我們減輕點壓力就行。

婆婆低著頭抹淚，一言不發。

我清了清嗓子說，對不起啊媽，那天我擔心孩子跟您吵了兩句，您別放在心上。

孫凱剛才也說了，咱們打破骨肉連著筋，還是一家人。您現在幫我們帶帶孩子，等將來您要是有啥麻煩，我倆肯定得幫忙。雖然禮尚往來用在咱們這不合適，但就是這個道理。

而且，我自問對您也算仁至義盡。大臥室給您住，菜都挑您愛吃的買，衣服鞋子全是時興款式。

可是您呢，把孩子往地上一扔，自己樂得清閒。萬一孩子出了啥事您不心疼嗎？您可是孩子親奶奶！

我今天就透個底，要是您鐵了心不出手，那咱們也只能各過各的了。您將來老了，病了，也別想指望我們。

您要想置身事外，孩子也不會再喊您一聲奶奶，您就當從沒見過我們一家人好了。

婆婆鼻孔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把筷子往地上一摔，徑直走向了臥室。

08

婆婆第二天就走了。

給她買的衣服和鞋子，倒是一樣不少全帶走了。她一走，我和孫凱像卸下了千斤重擔，緊繃的神經都放鬆下來。

我半開玩笑說，這下把大佛送走了，咱們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啦！

和孫凱聊了一會，打心眼裡有點心疼他了。站在他的立場上，我能體會到那種被原生家庭撕扯的痛。

他逼著自己成長，學著去愛我和孩子。

一小會閒聊的功夫，他忽然舉著手機送到我面前，聊天記錄裡，他已經跟朋友打聽好保姆的資料。

新來的保姆手腳麻利，帶孩子做飯樣樣拿手，讓我小小的體會了一把豪門太太的感覺。我看著她打掃的身影，竟然有些恍惚。

有保姆幫忙，我們的生活安逸得像坐了高鐵，與之相匹配的，是每個月固定幾千塊的費用，幾乎超過了我的工資。但想想兒子被孤零零丟在家門口的樣子，我又將這份不適壓了下去。

孫凱的專案反響不錯，明年升職有望。我因為擔任解說員得到大領導的賞識，同事已經暗示我會有好訊息。

往後的日子還長，還要我們一家人攙扶著走下去。

我們並沒有權利要求別人幫助自己，我們能做的，只有活出自己的精彩，才能把日子過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至於婆婆，我們不低聲下氣乞求她的施捨和關懷，也就不用付出對等的愛給她，各過各的日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