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想對兒子說，兩情若是久長時，豈在朝朝暮暮？但顯然，這是形容情人間情意綿綿難離別卻不得不強要暫離別的話語。這怎能用來形容兒子和老子的情懷？況且說這話給3歲多的稚兒聽，任你怎樣解釋，他能聽得懂？雖然這樣，但仍感到自這學期以來，兒子對我這老子的情懷真有點生死相依的情人般痴痴的味道。

要上課了，我急匆匆從辦公室走出，剛拐過樓梯口。“哈哈，爸爸，爸爸……嘻嘻。”我循著聲音轉過臉，見兒子正笑嘻嘻地看定我，嫩臉紅噴噴的，兩個酒窩捲成一圈。我笑笑。他立刻不顧一切地向我撲來。我高興地抱起他吻他的嫩臉。

“你怎麼來這了？誰帶你來的？”

“是我來找爸爸的。”

“是爺爺帶你來的嗎？爺爺呢？”

“我自己來的，不是爺爺帶我，爺爺在樓下。”

正說話間，我父親上樓來了。

“不是你帶和一（我兒子乳名）上來的？”我問父親。

“不是阿，是他自己來的，他自己會來了阿。他要來，我拉都拉不住，他掙開我，就衝上來說是找你了。”

我住在學校。父親一向帶兒子在校園裡玩。我的辦公室是綜合樓三樓六個辦公室中的一個，我雖偶爾帶兒子到過我的辦公室，但真料不到，他這麼小的年紀竟會來找上我。

“乖，爸爸要上課了，沒空和和一玩，和一和爺爺下樓去玩吧。”

“不，不，我要和爸爸去上課。”

我放下兒子，他卻雙手緊抓住我的衣角，往樓下拉。

“叮叮……”上課了，我只好使出最後一招——拿出一毛錢，塞給兒子，說：“你和爺爺去買糖果，爸爸要上課了。”

以前，這招常常一用就靈，但兒子這次一手拿過一毛錢，仍一手曳住我衣角，“不，不，我要和爸爸去上課。”

沒辦法，我只好叫父親強抱他下樓去。一路上清晰傳來兒子傷心欲絕的哭喊聲，惹得教室走廊、視窗、門口伸出了許許多多探看的臉。

（二）

我要送一個檔案到教育局。在我下樓去開摩托車的路上，我望見兒子正糾纏著父親在小商店門口乾著什麼。我趁兒子背對我，趕快躡手躡腳走過這段路。當我開摩托車經過這段路時，我不敢正臉看兒子那邊，怕他發現。

但當我剛剛經過，“爸爸，爸爸……”兒子刺耳的哭喊就傳來。我不敢回頭，一直向前開著車。

“爸爸，爸爸……”聲音似乎撕心裂肺，且似在耳旁。我只好回頭，見兒子亡命般地“飛”到我車旁。

“哇，你兒子跑得真快啊！”旁邊的校警嘖嘖稱奇。

看著兒子眼淚湧流，鼻涕伸縮，氣大口大口喘出，胸一起一伏。我憐愛地抱他上車，和他一起去辦完事。

（三）

將近中考，我每次出門，只要兒子發現，他都要糾纏著要跟著我。我往往要費很大工夫才勸住他，但每次即使他不跟著我了，也一定要和我“拜拜”。

每次的情形幾乎都是這樣的：兒子總說，爸爸，跟我“拜拜”後再走。說完他就急匆匆走到門口，望著我往下走到樓梯口的轉彎處，就叫住我，讓我看著他用他的右手往嘴邊一吻，又用左手往嘴邊一吻。然後他自己連續說：“關門了，不給賊子來，你去了啊，我關門了啊。”

常常是他已用兩隻嫩手往嘴邊吻過，也已說過“關門了，不給賊子來，你去了啊，我關門了啊”後，還叫住我：“爸爸，還不得！”

我只好在已往下走幾步後，又得上來望著他，讓他重複他那幾個動作和那幾句話，而且我每次也得和他那樣右手往嘴邊一吻，又用左手往嘴邊一吻，還要每吻一次得說“拜拜”。

有一次，他已這樣重複了三次，我才得以下樓去做事！

當我在他用小手吻過，且說完“關門了，不給賊子來，你去了啊，我關門了啊”後，他又叫住我，要我跟他重做一遍，而我急匆匆下去不理睬他時，他就常常哭得讓整棟樓的人都聽得到。且急忙折回陽臺上，望著在地面急匆匆走過的我，嘶啞地哭喊：“爸爸，爸爸，哇……爸爸不肯跟我‘拜拜’，哇……”

（四）

有好幾次，見兒子睡得甜甜的，我就放心地穿好衣褲，準備出門。但穿褲子時帶在褲腰帶邊的鑰匙的清脆撞擊聲，還是驚醒了兒子。兒子這時往往是一躍而起，“噗噗”地向我衝來，“爸爸，爸爸，哇……你不能去，哇……”他邊哭喊邊雙手抓緊我的褲子。不管天多冷，地板多涼，穿衣多單薄，他都顧不上。

有一次見兒子和母親睡得正香，我就躡手躡腳穿好衣服，開啟柴門，穿好皮鞋，輕輕開啟鐵門，回身關好鐵門欲離去時，“爸爸，爸爸，哇……你不能去，哇……”兒子不知如何已醒來，正撲向我。

我只好回開鐵門，又費一番口舌才得以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