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草莓地裡,面前摘了一堆新鮮的草莓。
我搖搖頭,我想見媽媽,可是,我不知道要到哪裡才能見到她。而且我還沒有弄明白我究竟是怎麼來到這兒的,怎麼能不明不白地就走了?
在這裡,我不想走了,這兒就像重回人間,寧靜,溫暖,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小確幸,卻像是母親的懷抱,我已經沉湎其中,流連忘返。
第七天很快就來了,大姨對著躺在草地上的我咋咋呼呼。
“你起來!快起來!園園!你該走了!難道,你想像大姨,永無葬身之地嗎?”
永無葬身之地?
像那些灰色的影子,在空中飄來飄去,他們有的在等待的愛人,有的在等待孩子,可我在等什麼呢?
媽媽18歲生下我,現在她39歲了,為了我,她大概從沒想過再婚,現在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那個世界,也許這樣更好,或許她會重新開始一段新的婚姻。我去了往生臺,就能夠重新投胎做媽媽的女兒。
我安安靜靜地從草地上起身,安安靜靜地向前走,大姨也安安靜靜地停靠在我的肩膀。我們,走在無邊無際的空虛。我的記憶,我的思維,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突然知道了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那道暗綠色的門背後,是我的直播間。
我是一個吃播,我有200多萬粉絲,我的體重和我的粉絲一樣多。每次我開直播的時候,母親就在直播間裡各種謾罵,這還不算,她組成了一個小分隊,對我的粉絲進行遊說,對我進行攻擊,說什麼年輕人不好好工作,而是整天吃吃喝喝,她甚至曬出我在醫院的體檢報告。因為她,我一個晚上掉了幾千個粉絲,最後我不得不把她拉黑。這還不算,她不知道怎麼找到了我的直播間,對我大打出手,上映了一場鬧劇,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我憎恨母親讓我丟盡了臉,我甚至和母親脫離了關係。
一幕幕過往歷歷在現,悔恨的淚水漫天飛舞,這就是我找不到媽媽的原因,她大概已經放棄我了,甚至後悔生下我吧?
“大姨……”我泣不成聲,“媽媽不要我了。”
“傻孩子,你媽媽不會不要你的,你是她的命根子呀。”
大姨嚎啕大哭起來。我知道,她哭的不是我,她哭的是另一個世界,她心心念唸的親人。我只好去安慰她,我仍有重生的機會,可是她——她將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又開始了長途跋涉,我們走在回憶裡,走在天和地之間,走在一片混沌的世界,直到走到世界的盡頭。
前面,灰色的長龍,那兒是我的去處,我排到隊伍最末,對著大姨說:“ 我要走了,您保重!”
大姨沒有說話,她好像點了點頭。
隊伍像螞蟻似地向前移動,又有源源不斷的人排在我身後。
這一天彷彿過了很久很久,終於快要輪到我了。有一個長得像公務員的男人,一絲不苟,正在給大家派發號碼,輪到我的時候,他上下打量著我。
“又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沒有心?是誰?我下意識地朝隊伍後頭望去,可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看著他們每一個人,身上的輪廓雖然辨認不清,可心臟卻都是完整。我低下頭,在我模糊不清的軀殼裡,空空如也。
“你出來!你不能去往生臺!”穿白衣服的男人道。
“為什麼不讓我過去!”我大聲抗議,這可是我最後見到媽媽的唯一希望。
“別浪費大家時間!”隊伍中有人發了一句牢騷,其他人跟著附合。
“走開,別擋著我們的路。”
“就是!”……
我依然衝在隊伍前頭,企圖突破防線。
男人,伸出一雙大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他的力度不大,卻足以讓我使不上一點兒力氣。
“沒有心的人,只能去那邊!”他的聲音很渾厚,就像電視裡法官的聲音,莊嚴而隆重。他輕輕一推,瞬間我從隊伍中脫離,倒退十幾米。
“園園!你看!”大姨說話了。
我朝身後看去,濃霧重重,一株參天大樹若隱若現。小時候媽媽帶我回鄉下過年,村裡有一株春秋古柏,據說有一千年的歷史。那棵古柏和這株大樹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姑娘!”樹下,有許多人向我招手。
走近一看,我驚呆了,公交車上的三十二個人,不,是三十三個人,包括小男孩,他們全都在這兒,小男孩一看到我就咯咯咯的發出笑聲。
“你們怎麼沒去……”我明明看到他們都有完好的心臟。
小男孩的媽媽說:“寶寶不能去往生臺,我想陪著他。我不走,大家也不肯走。”
“大妹子,我們是一家人,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在這兒呢?”公交司機親切地說。
他們也許不幸,卻又何其幸運,不管他們在陽間還是流落永無葬身之地,都有人相伴,不會孤單。
也許,命中註定,我屬於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