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歲的表弟,於半月前痛苦地離開了人世,百草枯腐蝕了他幾乎所有的器官,終因不治而亡。而他的悲劇命運,就是他的父親也即是我的舅舅一手造成。
表弟十三歲那年,初中還沒上完,就被舅舅送去武校學習武術了。一學就是五年多,期間從未回過家,日常就是靠電話聯絡,如果不是家裡突然出現重大變故,他可能還要在武校學習更長時間。
送表弟學習武術的初衷,其實就是想讓表弟增強自身的戰鬥力,將來應付複雜多變的村中局勢。之所以會有這方面的考慮,是因為舅舅得罪的人太多了。當時他本人比較霸道,看誰不服,就要去收拾人家,被他暴打過的村民何止幾十個。被他欺負過的村民當中,有些軟弱無能,善良可欺,心中雖然憤恨,卻無力反擊。有些村民就不好對付,跟他針鋒相對,勢均力敵,互相誰也沒有佔到多少便宜,雙方一直都在窺視對方的軟肋,存心伺機報復。
由於大部分村裡人都被他得罪光了,他走在村裡,基本沒有人跟他說話,更多的是衝著他虎視眈眈,恨不能一口把他吃了。受舅舅的影響,我去走親戚一樣不受歡迎,看見我的人基本上都會扭頭走開,好似躲避洪水猛獸一般,情景十分淒涼。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舅舅擔心自己人到老年,沒有了戰鬥力,自己和後代恐會受人欺負。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中斷了正在上初中的表弟的學業,不惜花重金送表弟去了武術學校,習武強身健體,以保護自己和家人。
因武術學校紀律嚴明,只有到了畢業才能離校,表弟離家五年多,從未踏入過家門。可就在他走後的第四個年頭上,舅舅捱打了。那天舅舅從親戚家回來,由於喝了點酒,有點上頭,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像踩在棉花裡。剛走到村頭,就被村裡一個愣頭青給攔住了,他的父親曾被我舅舅暴揍過,他一直懷恨在心,可又不敢直攖其鋒,時刻都在尋找機會報復。那天見舅舅走路亂晃,就知他醉酒歸來,他手持棍棒,上去把舅舅給打了一頓,弄得舅舅渾身淤青,傷痕累累。之後光棍一條的他,桃之夭夭,遠走高飛了。
舅舅被拖回家後,渾身痛不可忍,臥床將息了半月有餘,身體才逐漸康復。拎著刀去找人家報仇,發現大門緊鎖,那愣頭青早已跑了,他的父母也於幾年前去世了,家裡空無一人。舅舅氣不忿,推倒了他家圍牆,砍爛了他家大門,弄了個地覆天翻,狼藉滿地,方才罷休。表弟得知舅舅捱揍後,在電話裡哇哇大叫,恨的痛哭流涕,被舅舅死活勸住,此事才算壓下來。可是一生強勢的舅舅,從來都是欺負別人,突然的被別人欺負了,心理上無法接受這種落差,整日的沉悶憂鬱,借酒澆愁,脾氣更加暴怒無常,一年下來,不堪忍受急憤怨怒的舅舅,酒後喝農藥自殺,結束了他四十八歲的年輕生命。
正在學武術的表弟收到舅舅去世的訊息,悲痛欲絕,倉皇回家奔喪。得知父親死因後,表弟幾乎要咬碎鋼牙,勢要給父親報仇雪恨,但是對方已消失在茫茫人海,要找他談何容易。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怒火,等他回來後,一起秋後算賬。舅舅下葬那天,表弟哭的死去活來,幾度昏死過去,場面感天動地,草木皆悲。送走舅舅以後,表弟到底又跑到那愣頭青家裡,把他家堂屋給拆了個大口子,方才暫時嚥下那口氣。
此後表弟一直懷仇挾恨,性情比舅舅還要暴戾高冷,動不動就是要罵人的,仗著自己會點武術,慢慢地也開始欺負起人來了。由於父子兩代名聲都不好,也沒人給他提親說媒,工作也不好找,最後在一家公司做了保安,也算是專業對口。到二十五六上了,終靠他自己領了一個外地媳婦回來,但對方父母堅決不讓他再幹保安,覺得危險性比較大,他就和媳婦去了上海的一家酒店做後廚工作,工資比較可觀。工作期間,沒少和別人打架,最嚴重的一次打翻了五六個民工,賠了不少醫藥費,被酒店給辭了。
無奈回到老家,百無聊賴之際,他又愛上了賭博,甚至到當地鎮上找人豪賭,結果被人算計,一直輸錢,把自己和媳婦在外辛苦打工的收入,輸了個一乾二淨。要不是表弟媳婦比較能幹,在鎮上開了個蛋糕店賺了些錢,他們家的生活早就難以為繼了。斷斷續續在賭場上沉浮了好幾年,表弟輸多贏少,到最後竟欠下了十幾萬元的賭債。各路債主天天上門討要,攪得他們家雞犬不寧,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好在表弟媳婦是真心愛他,在他不務正業的情況下,依然初心不改,替他守護那個家。
就在他為躲債而身心俱疲時,當年揍我舅舅的那個愣頭青衣錦還鄉了,開著豪車回來的,一看就是在外面掙了不少錢。還沒等他上門找我表弟的麻煩,表弟已經摩拳擦掌,要去找他算賬了。可是舅媽苦苦相勸,拼死阻止,不想讓他再找事了,畢竟恩怨已成過去時,學會放下才得永生。表弟雖然品行不端,生活墮落,可卻是一個大孝子,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也就沒有出去惹事。可是對方家裡房子被他們父子破壞了,豈能善罷甘休,整日的在村後詬誶謠諑,罵罵咧咧,非止一日。
表弟實在忍無可忍了,在一個月黑風高夜,翻牆入室,把那愣頭青挑了腳筋,打得半死不活,屋裡值錢的東西整碎了一地,算是為父親報仇雪恨了。當夜回到家以後,唯恐受到法律懲戒,兼之還欠著十幾萬賭資,頭腦發熱,一瓶百草枯全喝肚裡了。家人知道以後,連夜將他送到醫院搶救,他似乎已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拒不配合醫生抽血化驗做血透。最後好不容易說服了他,做了相關的CT造影及胃鏡檢查,發現身上臟器大多已被腐蝕,嚴重衰竭,已回天乏術了。只得中斷治療,把表弟運回家中,一兩日後,嗚呼哀哉了。
父子兩人,先後走上了同樣的人生道路,實在令人扼腕嘆息。其實表弟的人生悲劇,是舅舅一手造成,如果舅舅不是以對付他人為目的,讓表弟去學習武術,表弟就不會有後來那麼強大的報復欲,如果不是舅舅擅自剝奪了他接受科學文化教育的權利,表弟有可能會在學業上有所成就,走上屬於他的人生巔峰。還有賭博,實在是害人的利器,摧毀了多少家庭的幸福,弄得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們身邊都有好多這樣的例子。遠離賭博,就是珍愛自我,對家庭對自己負責。
會武術的表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