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在城裡邊送氣，春節就要到了，經理要安排工人在店裡留守。可大夥都不想過年時一個人呆在店裡，除夕這天就安排不下。大海一看沒人願意，就主動提出自己留下。
到了大年三十這天，夥計們都走光了，大海關好門，擺出從街上買來的熟菜，拿出兩瓶啤酒，這頓年夜飯只能一個人吃了。想著過了今晚，明早交班的人一來，立即就可以趕回去見老婆孩子，大海又高興又急不可待。
忽然店裡的電話響了，一接，原來是要送氣的。大海放下筷，駝上一罐氣就走。到了地方，他扛起瓶子一口氣蹬蹬蹬上到四樓，伸手敲了敲門。這戶人家大海比較熟悉，在這之前已經送過六、七回了。女主人三十多歲，長得很漂亮，也很熱情，每回來都會給他倒一杯茶才讓走。家裡有個七十、八十的老太太，還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不知是來得不巧還是什麼原因，大海從沒見過這家的男主人。
女主人微笑著開了門，有點歉意地說：“真對不起，快過年了，還得麻煩你！”大海一邊說著沒事沒事，把煤氣扛進廚房，利索地裝接好，扛起空瓶子就走。客廳裡坐著老太太和小男孩，依舊沒見到男人。
女主人像往常一樣說：“師傅喝杯茶再走啊！”
大海想今天不同平常，大過年的，還是不打擾人家了，就沒停步。走出門口，女人追了出來，在樓梯口把他叫住了：“師傅，我知道你是外鄉人，留下來過年吧！”
大海聽出女人的話里居然有懇求的意思，不禁猶豫起來。女人接著輕輕解釋：“孩子他爸不回來，老人不高興，孩子也不高興，大過年的，多個人熱鬧熱鬧！”
跟女人進了屋，女人給他倒了茶，高興地說：“你先坐一會，還有兩個菜就好了！”又對小男孩說：“小寶，快叫叔叔，讓叔叔陪你玩遊戲！”
小男孩興奮拉著大海：“叔叔，你在我們家過年嗎？和我們一塊過年吧，好不好？”大海摸摸他的腦袋，笑著說好。一扭頭，只見老太太兩眼疑惑地打量他，大海走過去說：“老婆婆，給您拜年了，祝您長壽！”
老太太滿臉欣喜，抖抖索索的握著大海的手，嘴唇抖動，可就是沒聲。大海又說：“祝您身體健康呀！”老太太還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這時女人從廚房走出來說：“對不起，我婆婆腦袋不好，也認不出人，她可能把你當成她兒子了！”
原來是這樣呀！大海想，老太太肯定是太想兒子了！過了好一會，老太太才把手鬆開，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大海和小寶玩了一會火車過山洞，女人已經把菜都端上桌了，擺好了杯子碗筷，又歉意地對大海笑著說：“還得再等一會，我先喂老人吃飯！”
她拿了個小碗，盛了點飯，然後細心地挑了些菜，給老人脖子上扎塊圍裙，一口一口喂老太太吃飯。她喂得特別細心，把肉撕成一小條一小條，魚肉還用手指細細地揉一遍，把剌都挑出來，像喂一個嬰兒似的。
老太太吃了半個鐘頭，這才把一碗飯吃完。女人又打來熱水給她洗腳，抹臉抹手，忙完這一切，她抹一把額頭，舒了一口氣。看得出，她每天都得這麼服侍婆婆。大海心想：老太太的兒子不知咋回事，一年到頭老不在家，連過年都沒有回，真是多虧了這女人了！畢竟自己是客人，感到奇怪也不好問。
女人解下圍裙，笑盈盈地招呼他們：“小寶，快叫師傅來吃飯，真是不好意思，菜都涼了！”
大海笑了笑，心頭一團迷惑，卻問不出口。女人很熱情，不停地給他挾菜、添酒。小寶也顯得非常高興，一張小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剛才他和大海玩得很投機，短短的時間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女人含笑說：“你看，你看，真是多虧了你陪他玩，他平時一天可說不夠十句話的！”
不知不覺，那瓶白酒就給大海喝見底了，這超出了他平時的酒量，所以感覺腦袋有點麻乎乎的。而女人顯然不會喝酒，喝下那一小杯酒後，臉上泛起了兩朵大紅花，說話也帶喘了。
吃了飯，女人把老太太扶進房休息了，然後三個人就在沙發上看電視裡轉播春節聯歡晚會。看到一半，女人進了臥室。過了一會，她在裡面喊：“師傅，您進來一下，燈壞了，您幫忙看看！”
“好！”大海快步走到臥室門前，一推門，屋裡亮著淡黃淡黃的燈光，一眼看去，剛好見到女人在脫下外衣。他忙把跨進去的腳收回來：“對不起！”把門輕輕關上。
“沒關係，您進來吧！”
大海想了想，應了聲：“是！”推門走了進去，兩手兩腳並立站著，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牆壁：“燈呢？是那個？”
“就這個！”女人一指牆上的壁燈，接著撲哧一笑，“你跟我家那位一樣，吃飯、走路、說話，做什麼都是一板一眼的！”
大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習慣了！”走上去查看了一下，原來是燈頭介面鬆了。他讓女人拿來工具，不一會就弄好了。
正要轉身走出去，突然感覺女人在他身後輕輕地抱住了他，頭靠在他肩上，頓時聞到一股香溢的酒氣：“好想你……”
“別、別這樣……”大海輕輕掙扎兩下，女人反而抱得緊了，如痴如醉的話語傳到他的耳朵裡：“真的好想你……”
轟的一下，大海體內的酒精全湧到了頭頂，他已經一年多沒回過家，沒見過老婆了。女人溫暖柔軟的身體頓時使他忘記了一切，他猛地轉身，把女人緊緊摟進懷裡。女人微閉雙眼，夢囈一般喃喃地說著：“親我，親我，親親我……”
大海大口大口喘著氣，腦子裡還有最後一道防線在告訴他，不能這樣做！突然他眼睛的餘光看見了擺在床頭邊上的一張相片。他吃了一驚，轉頭盯著那張相片—一個年輕英武的男軍人！
只一眼，感覺就像被人當胸擂了一拳，腦子一個激靈，猛地將女人推開：“這、這是你愛人？”
“是……”“他是當兵的？”“嗯……是個軍官！”
大海的酒全醒了，只感到羞憤交加，不敢相信地瞪著女人：“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不覺得羞恥嗎？想一想，他這時就在邊防站崗放哨，他不回家，你就……你對得起一個軍人嗎？”
女人眼神恍惚地看著他，臉上一陣迷茫，彷彿做了一場夢似的，好一會她才醒過來，一扭身子，趴在床上嚶嚶地哭了：“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他……可是，他對得起我嗎？我們結婚十年，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夠一年。孩子出生時他不在，婆婆生病住院時他不在……本來他可以調回城市的，他非要到幾千幾萬裡遠的地方去。本來每年他總有機會回家，可他都把機會讓給了別人。這麼多年，過年過節，我們還不知道什麼叫團圓，孩子老問我要個爸爸……”
“你……你既然選擇了軍人，就知道要吃苦！”
女人淚流滿面的揚起頭：“不錯，我嫁給了當兵的，就應該吃苦。可我也是個女人，我也像別的女人一樣，需要男人來愛我！嫁給當兵的，不等於守活寡呀……”
“你無恥！”大海怒不可遏，一揚手打了女人一個耳光，“這巴掌是我代表大哥打的！因為我也是個軍人，大裁軍時轉的業！”
說完，他再也不看女人一眼，拉開門就要走，卻發現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外。老太太拄著根龍頭柺杖，哆哆嗦嗦地拿柺杖在他腳下直戳。
大海說：“老婆婆，我要走了。”老太太卻把柺杖橫過來，好像不讓他走。大海正不知所措，女人在後面說了句：“她要你跪下！”
大海頓時明白了，敢情老太太真把他當成兒子了。大海一聽，毫不遲疑地就跪下了，也算是替一位不認識的戰友盡這份孝心吧！
沒想到，老太太舉起棍子就往他腦袋咚咚咚直敲。老太太能有多大的勁兒？大海感覺一點都不痛，可心裡卻為這位不認識的戰友心痛不已。他看見老太太一邊敲，乾巴巴的眼眶竟然流出了兩行老淚，鼻子不禁一酸：老人家一定是以為她兒子打了這人個好兒媳，所以要打兒子為兒媳出氣了。可她哪想到，這個兒媳她……
“媽，您別打了，他知道錯了！”女人走出來，好說歹說，總算把老太太勸進了屋裡。
大海摸摸腦袋，站起來就走。小寶看到他徑直向門口走去，從沙發上跳下來：“叔叔，你要走了嗎？”臉上十分失望。
大海一看孩子天直可愛的臉，心裡頓時一軟，停下了腳步。小寶過去拉著他的手搖：“叔叔，你留下來吧，留在我家過年吧！我媽媽說，要給我找個爸爸，你當我的爸爸行嗎？”
大海感到鼻子酸酸的，把孩子摟在懷裡：“好孩子，你有一個了不起爸爸！叔叔保證，他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可是，媽媽說，爸爸再也不回來了呀！”大海吃了一驚：“為什麼？”
“媽媽說，爸爸去了天堂，再也不回來了！”
大海一顫：“不……這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去年的今天就走了！”
女人輕輕地倚在門邊看著他們，臉上已經平靜下來了，“去年他告訴我要回家過年，我好高興，每分鐘都在等著他，可等來的卻是他犧牲的訊息。他動身回家前，地方出了大案子，他又把行李放下了。沒想到，這一去他永遠也不能回來了！”
大海緩緩地直起身，看著女人。女人臉上無聲地流著淚：“對不起，我剛才喝多了……我、我看到你的樣子，就想起了他……當兵的人，都是一個樣子。我們剛談戀愛的時候，我也是叫他修燈，他也是像你剛才那樣，規規矩矩，一板一眼！”
“嫂子！”大海“啪”地一下，向女人敬了個有力的軍禮，接著直挺挺往地上一跪，頭重重地一低，“我替大哥給您跪下了！您別恨大哥，要恨，你就打我吧！”
說著，他啪啪啪狠甩了自己幾個耳光。女人一扭頭：“你快起來吧！”
“不，您不答應原諒大哥，我就跪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