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冬時節,剛打過上課鈴,校道上幾乎沒什麼人。
傍晚的涼風吹過,江念念肩膀一瑟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尖,一抬眼,就瞧見幾步開外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兩根手指夾著一部手機,剛要往自己兜裡揣,被她的噴嚏聲一驚,回頭看過來。
她愣了幾秒,很快反應過來那人在幹嘛,下意識揚聲提醒:“有人——”
“有人偷東西!”中年男人搶先一步開口。
江念念滿頭問號,等她回過神時,短短的距離,那人已三兩步竄到她身前,胡亂將什麼塞到她懷裡,嘴上義正言辭道:“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怎麼手腳不乾淨,盡不學好。”
江念念這下看清了,塞給她的正是那部手機,典型的賊喊捉賊。她氣急,推了男人一把:“你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不重要,因為被偷的倒黴蛋已經察覺到動靜轉過了身,昏黃的燈光罩住他頎長的身形。
逆著光,江念念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見他一步步走過來,淡淡地問:“是你偷了我的手機?”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江念念臉“騰”地漲紅,忙擺擺手解釋:“不是不是,剛剛跟在你後面的是他,我看見他手從你口袋伸出來的!”
倒黴蛋點點頭沒說話,走近了,模樣清晰起來,五官輪廓分明,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再加分不少。作為一個顏控,江念念在心底默默給他打了高分。
但下一秒,他伸手抽回手機,解鎖螢幕,長指在螢幕上摁了幾下。然後,江念念就見他把手機貼到耳邊,斜睨她一眼:“喂,110嗎?有人偷東西。”
“……”剛才是她眼光不好,零分!江念念暗自腹誹眼前人狗咬呂洞賓的行為。
等他掛了電話,中年男人打著哈哈準備全身而退:“同學,下次小心點兒,這次遇上我算你運氣好,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倒黴蛋擋住男人的去路,聲線沒什麼起伏:“這裡沒有監控,還麻煩你留下來幫我做個證。”
到底是心虛,男人的臉色變了幾變,聽到沒有監控,才一咬牙,嫌麻煩似地說:“行吧行吧,警察來了說兩句我就走。”
江念念卻是心如死灰,因為這一片是老教學樓,的確沒裝監控,她怕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學校附近就有一個派出所,警察來得很快,從車上下來便問:“誰是許遲?”
“我。”倒黴蛋應聲。
警察點點頭,又問:“誰偷了你東西?”
短時間內,江念念從退學聯想到人生汙點,最壞的結果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不是她的鍋絕不能背。
她正要為自己辯解,許遲忽然揚了揚下頜,指向中年男人的位置:“他。”
中年男人顯然還在狀況外:“不是,同學,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許遲嗯了一聲,言簡意賅:“以防你跑了。”
“我並不是真的沒有感覺,”他好心解釋,又往某個方位看了看,“何況,最近失竊案頻發,學校這兩天剛裝好監控。”不過知道的人不多。
男人低聲咒罵一句,雙手被反扭著上了警車。作為當事人,許遲和江念念也要配合去做筆錄。
從警局出來,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莫名被牽連的江念念小聲嘟囔:“既然是誤會一場,那再見。”
許遲看她要走,漫不經心地開口:“你跟蹤我好幾天,這也是誤會嗎?”
江念念的腳剛邁出去半步,聞言踩空一級臺階,險些跌倒。
2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要問一直被朋友調侃“抓緊時間還趕得上學生時代的黃昏戀”的江念念,哪裡來的勇氣加入“戀愛幫幫幫”,答案可能就是為了賺錢——她寒假計劃去一趟漠河,需要不少經費。
顧名思義,作為學校的非官方組織,“戀愛幫”由一群戀愛經驗相對豐富的人組成,為情感小白提供指導,助他們成功追到心儀物件,報酬相當可觀。
單身二十年的江念念之所以能透過考核,還要得益於她這麼些年看的小說。事實證明,她還挺擅長紙上談兵,俗稱忽悠人。
但很快,事實又證明“紙上得來終覺淺”。她從書裡學到的套路,用到現實裡統統失效不說,還落得個適得其反的下場。
比如,不善言辭的小學弟喜歡上大他一屆的酷學姐,苦追好久卻毫無進展,江念念給他支招:“情人節那天傍晚,去學姐樓下襬心形蠟燭求交往,女孩子看到都感動哭了!”
對方依言照做,結果酷學姐瞧了一眼,皺了皺眉,撥開小學弟:“俗氣。麻煩讓讓,你擋著我路了。”
再比如,大大咧咧的體院女生看上了英語系的小奶狗,小奶狗卻不為所動。
江念念猜測對方喜歡溫柔可愛的型別,建議體院女同學好好打扮一番,等在小奶狗的必經之路上。
結果對方騎著小電驢,遠遠看見一道張開雙臂的人影,以為是碰瓷的,剎車太急,連人帶車都翻了……
諸如此類,不勝列舉。
因此加入“戀愛幫”沒多久,江念念收到的投訴量就達到了全組成員的總和。
最新揚言要投訴她的是一個叫嶽知絮的顧客,據說她在追土木系的系草,在江念念的出謀劃策之下,一個禮拜了,系草見到她愣是連眼皮兒都懶得抬一下。
“我要你有什麼用!我養的小橘還能拐回流浪貓呢,我看貓都比你會撩!”對方氣呼呼地下結論。
江念念不服氣:“不可能,肯定是你沒嚴格落實我的方法。”
“嚴格落實你的方法?那我可能現在人都沒了。”
提起這個嶽知絮就來氣,江念念讓她假裝成土木系的去蹭課,近距離接觸系草,結果她當場被抓包。老教授以為她是熱愛本專業,感動得熱淚盈眶,給她留了第一排的位置,特意叮囑她每節課都去。
這對於中文系的嶽知絮,一個高考結束就巴不得和數學一刀兩斷的人來說,簡直是要了命。
江念念語氣弱了點兒:“那……那你看吧,這其實是意外,歸根到底也是你太不小心了?”
嶽知絮輕蔑地打下一個“呵”字,向江念念發起挑釁:“你行你上啊。”
好巧不巧,江念念這人最受不了激將法,她當即一口應下:“我上就我上,不過我要是成功了,你就不能再去投訴我。”
嶽知絮不以為意,算是默認了,末了還不忘嘲諷:“踢了鐵板別怪我沒提醒你,許遲眼裡只有學習,你稍微觀察他的活動軌跡就知道了。”
江念念一想也對,對於嶽知絮口中的許遲,她知之甚少,確實得觀察觀察。
這一觀察,就跟蹤了他好多天。
觀察的結果,發現他這人除了上課就是圖書館、食堂、田徑場、寢室,五點一線,自律得讓她……不忍心禍害。
3
“這個嘛,其實說來話長,那就……”畫面切到派出所門口,江念念硬著頭皮轉過身,示意他改天再聊。
畢竟她既沒打算坦白,也沒想好藉口。
可許遲並不吃她這一套,心平氣和地接過話:“那就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的話,就是……就是,”江念念支支吾吾半天,眼一閉心一橫,“我喜歡你,想追你!”
許遲略顯詫異地挑了挑眉:“你喜歡我?為什麼?”
傻瓜,當然因為這是我編的啊!江念念默默吐槽,面上卻眨了眨眼,滿臉誠懇:“不瞞你說,我對學習好的理工科男生自帶粉絲濾鏡。”
“粉絲濾鏡?”許遲微微皺了皺眉。
江念念很快反應過來,他這種學霸可能上網都只看時事熱點,不懂網路詞彙也正常,於是她擺了擺手:“這不重要,總之呢,我就是要追你。”
聞言,許遲張了張嘴,江念念趕在他開口前打斷:“別急著拒絕,給個機會認識一下?包你不後悔。”
話一出口,江念念也挺佩服自己的,她要早這麼厚臉皮,前男友都可以繞學校一圈了。
許遲大抵也沒見過她這麼死纏爛打的,稀裡糊塗地就被要去了聯絡方式。
回學校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江念念故意拖沓著步子,趁其不備摸出手機,想偷拍張照片向嶽知絮炫耀她的最新進展。
然後尷尬的事就發生了——她只記得調靜音,卻忘了相機的閃光燈處在自動模式,周遭光線昏暗,她一拍,小範圍內便被閃光燈照得亮如白晝。
她好想跳進學校的畫眉潭洗洗腦子啊。
江念念維持著拍照的姿勢,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為偷拍行為開脫,而照片因為她方才一時緊張,誤觸到傳送鍵,已經發過去了,那邊嶽知絮在問:“你這就搞定了?”
她來不及回覆,前方的許遲忽地停住腳,向她走了幾步,然後彎腰湊近,半眯了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也不知是出於心虛還是別的什麼,江念念心跳驟然加速,須臾,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時,許遲向她伸出手:“別動,有一條蟲。”
“哦,是蟲啊……”江念念鬆了口氣,頓了三秒,整個人如同炸毛的貓:“啊啊啊怎麼會有蟲!”
突如其來的力道使得許遲往後退了半步,他不喜與人產生肢體接觸,此時脊背一僵,卻終是任由受驚的小姑娘樹袋熊般掛在了他身上。
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背部,笨拙地安慰:“別怕,已經扔掉了。”
4
因為那個算不上擁抱的擁抱,許遲多少有些尷尬。
身為另一方當事人的江念念卻像是完全沒放在心上。第二天,許遲正在圖書館自習,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震了震,他拿起一看,自來熟江念念的未讀訊息赫然在目。
第一條是問他早上好,後面跟了很可愛的顏文字表情。
第二條,讓他回頭看看,有驚喜。
驚喜……許遲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遲疑地轉過頭一瞧,果然,身後那張桌子靠窗邊的位置,女孩子正揚著一張鵝蛋臉,笑吟吟地衝他打招呼。
大抵是她今天紮了丸子頭,裹著毛茸茸圍巾的緣故,冬日的晨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那一笑,襯得她整個人如同暖融融的小太陽。
連帶著,許遲記起昨晚她撲上來時,不經意碰到他脖頸留下的觸感,溫熱而綿軟。
這麼想著,許遲不自覺伸手摸了摸那塊面板,耳根紅了個徹底,他轉過身,想了想,回覆道:“好好看書。”
短短四個字,一副不解風情的老幹部形象躍然眼前,江念念不由撇了撇嘴,嘖嘖稱奇:“活的書呆子。”
不過她也不是專程來圖書館製造偶遇的,只是碰運氣來了他常待的那一層,現下見他一臉窘迫,便斂了逗他的心思,開始專專心心地翻閱帶來的書。
時間在圖書館安靜的氛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覺間,耳邊就響起了圖書館專用的午休提示鈴。
江念念猛地從書中抬起頭,下意識往前看了看,好在許遲仍筆直地坐著,她拿過手機正要給他發訊息,才發現十分鐘前,他先給自己發了一條:“等會兒要一起去吃飯嗎?我請你,就當答謝你昨晚幫忙抓小偷。”
請吃飯其實是門學問,這次你請我,下次我請你,這一來二去的……江念念笑得眉眼彎彎,也不和他客氣,飛快地回:“好呀好呀,我好了!”
不一會兒,許遲收拾好東西,過來輕輕敲了敲她桌子,示意她可以走了,江念念將書一合,屁顛屁顛跟了過去。
“想吃什麼?”出了圖書館,許遲詢問她的意見。
江念念不假思索:“金瀚林二樓食堂吧!那家師傅做的乾鍋特別好吃!”
許遲口味清淡,對靠調味品堆疊出來的食物有本能的排斥,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提到食物時,江念念雙眼放光,活像一隻小饞貓,那副神情,讓他覺得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何況,請人吃飯哪兒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他點了點頭,想起方才掃過的一眼,狀似隨意地問:“你剛剛看的是《中國國家地理》?”
“對呀!你也看嗎!”聽他這麼問,江念念來了興趣,絮絮叨叨地分享起讀後感:“我看好幾年啦,其實也不僅僅是地理,還有好多民俗、歷史甚至天文之類的知識,我高中的時候就想著,以後一定要慢慢打卡這上面提到的地方。不過……”
“不過,就是現在廣告篇幅有點兒多,是嗎?”許遲循著記憶接過話,江念念卻倏地噤了聲,略顯驚訝地看過去。
許遲感受到她的目光,側過臉:“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那倒沒有,”江念念回過神,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你怎麼知道我的臺詞啊?”
許遲似是想起什麼令人愉悅的事,彎了彎唇畔,如同石子投入湖心,漾開一圈細小的漣漪,連帶著語氣也溫柔三分:“從前也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5
當天夜裡,江念念睜眼對著天花板數小羊,腦子裡卻自動回放午飯時發生的事。
彼時,她幫忙佔著位置,許遲拿了兩人的號牌去取餐。嶽知絮的頭像在這個間隙忽然蹦出來:“江同學今天踢到鐵板了嗎?”
她偷偷翻個白眼,輕快地回:“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們正要共進午餐。”
好幼稚啊!她吐吐舌頭,沒成想,嶽知絮比她更幼稚,大抵是抱著氣她的心態來的,緊接著補刀:“那你也別高興太早,我聽說,前幾天許遲都給商院的一個女生寫情書了。”
江念念疑心自己眼花,說他收情書她倒信,至於寫情書?再怎麼看,這都不像許遲會做的事。
嶽知絮將她的沉默當做深受打擊,不忘再補一刀:“那個女生叫什麼來著……哦我想起來了,顏汀汀!”
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江念念全然不信,餘光瞥到許遲端著餐盤走近的身影,匆忙回了句“造謠可恥”,便收了手機。
吃飯時,卻忍不住偶爾偷瞄對方兩眼,他真的會寫情書?“會”和“不會”兩個答案,像兩個小人在她腦海中拉扯,一頓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後,她不經意間撞上許遲的目光,後者一怔,不知想到了哪裡,斟酌著開口:“那個,我沒別的意思,請你吃飯——”
“啊?”江念念眨巴眨巴眼:“我知道啊,為了表達感謝嘛。”
“那為什麼你這裡……有些紅。”許遲指了指自己的臉。
江念念伸手在眼下扇風:“是我穿多了!欸,你已經吃好了嗎?”
寫沒寫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想讓嶽知絮打消投訴她的想法而已。畢竟,老大說如果再多一單投訴,“戀愛幫”就沒她的位置了……江念念這麼安慰著自己。
意外發生在兩人快走出食堂的時候。
餐盤迴收處在入口附近,人多的緣故,空間非常擁擠,江念念剛轉過身,就被人濺了一手湯汁。
“哎,對不——”耳畔響起一道女聲,道歉到一半卻戛然而止。江念念雖討厭這種黏糊糊的感覺,念及對方不是故意的,也沒打算追究,可對方一聲低呼:“是你啊?”
她皺了皺眉,抬起頭,看到一張神情驕縱的臉,正是她的前室友。
“你走路怎麼不看著點兒啊?”前室友倒打一耙,戲精般地冷嘲熱諷:“也是,我們念念眼界高得很,哪裡看得見人啊。”
江念念的脾氣並沒有好到任人搓圓捏扁的地步,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正要回懟,卻有人率先替她開了口:“道歉。”
“你誰啊?”前室友不耐煩地問,轉頭看到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許遲,秉著不吃眼前虧的原則,扔下句“多管閒事”就要走。
同時,她有意傾斜手腕,還剩下的小半碗湯眼看要再度潑向江念念,中途卻被一股力道強行扭轉了方向,盡數倒在了她身上。
“既然不肯道歉,這樣就算就扯平了。”許遲坦然地收回手,牽起還在發愣的江念念:“我們走。”留下前室友氣得臉色發青卻又無計可施。
去洗手檯清理湯水時,江念念仍處於詫異中,那樣的許遲……讓她覺得陌生又感動。
思忖間,眼前忽然遞來一張紙巾,許遲淡淡地說:“下次不要再傻站著被人欺負了。”
“也沒打算白白讓她欺負的。”江念念老老實實地說。
女生間的矛盾有時來得莫名其妙,譬如她和前室友。
學年末的時候,趕上院裡評定獎學金名額,江念念專業排名還算靠前,理所當然地拿了一等獎學金。
除此之外就是勵志獎學金的事了。學校有特意為家境困難的學生設立的勵志獎學金,需要的學生自己提交申請,再由班上其他同學進行投票表決。
通常來講,大家都會投給自己熟悉的人,可在室友和另一名男同學票數持平的情況下,江念念那至關重要的一票投給了不相干的男同學——
理由很簡單,對方是典型的寒門學子,學費靠助學貸款,課餘時間都在勤工儉學,江念念做兼職時撞見過他好多次。
相比起花錢大手大腳的室友,她認為對方更需要這樣一筆錢。
再後來,聽室友指桑罵槐地嘲諷她“假清高”“見色忘友”後沒多久,江念念就自覺地搬出了寢室。
人生短短數十載,時間應當耗在喜歡的人事物上,而不必為了合群去迎合誰。
6
清晨,許遲看到訊息,好笑又無奈地回:“圖書館對所有人開放。”
言下之意,她不必徵求他的意見。
許是在食堂洗手時打溼了大片衣袖,江念念起來便有些咳嗽,她吃了兩片感冒藥,又戴好口罩,才匆匆趕到圖書館。
所幸許遲旁邊剛好有空位,江念念自覺地坐了過去,低聲同他打招呼:“早上好!”
頭頂上方罩下一片陰影,許遲下意識抬起眼,對上江念念的裝扮,“早”字忽地卡在喉間,哽得人不知所措。
見他這副表情,江念念解釋:“我感冒啦。”
許遲猛地回過神,神色逐漸恢復如常,他點點頭,把自己的書挪過來,給她留了更寬敞的空間,好半天,他手裡的書都未曾翻動。終於,他遞過去一張便籤。
男生的字型遒勁卻不失清秀,江念念歪頭看了下,上面寫的是:兩個月前,你去過田徑場後面的秀山嗎?
江念念想了想,點頭,問:"怎麼了。"
許遲不露痕跡地搖了搖頭,卻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掀起了怎樣一場波瀾。
也是從這天起,江念念隱隱感覺到哪裡似乎不同了。比如,許遲不會再明裡暗裡提醒她別自作多情,也不再在聽到那句“我要追你”時,有意無意地和她拉開距離……
總之,如果說她之前的追逐是單方面的,現在則漸漸有了迴應。
嶽知絮照舊每天打卡問候“江同學今天踢到鐵板了嗎”,可冷靜下來的江念念卻開始動搖,她反問自己,為了一個賭約消耗他人的感情,這樣對嗎?
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顧慮多餘得可笑。
這天A大全校體測,江念念去得有些晚,排在場外隊伍中靠後的位置,原本她正百無聊賴地在玩數獨,場內卻兀地爆發一陣喧鬧,她下意識循著聲源看過去,是一個女生在跑道上跌倒了。
“顏——”隊伍最前方,有一道關切的男聲響起,像是認識那女生,卻又突然間沒了聲兒。
江念念一看,原來已經有人先於隊伍裡那個男生跑了過去,她不甚在意地低下頭,須臾,又猛地抬起頭——
跑過去的不是別人,正是許遲,他動作輕柔地扶住站不太穩的女生,一步一步向場外走。
顏,顏汀汀?只聽嶽知絮提過一次的名字閃過腦海,江念念頓時想通了許遲的反應,心口忽然湧上一股酸澀。
原來情書是真的,許遲有心上人也是真的,唯獨她覺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歡他……是假的。
7
“我輸了,你去投訴吧。”
體測結束,江念念沒去圖書館,路上就給嶽知絮發了這樣一條訊息。
她本以為對方會樂得放煙花,等來的卻是三個問號,外加一個感嘆號。
“你這麼驚訝做什麼。”江念念噼裡啪啦地摁著鍵盤,像在洩憤,“不是你說的嗎,他喜歡的人叫顏汀汀。我今天見到了本尊,就不插足別人了。”
嶽知絮又是一連串問號,感嘆:“天吶!怎麼會這樣!”
“……”江念念撇撇嘴,眼下著實沒什麼心情陪她開玩笑。
許是才跑過八百,她一整天都沒什麼胃口,懨懨地矇頭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手機螢幕的光源在昏暗的房間裡格外顯眼,她伸手撈過來,竟是許遲打來的電話。
不知為何,她第一反應竟是手忙腳亂地結束通話。
這端,許遲怔了怔,問:“怎麼了,是不是我打擾到你了?”
“沒有沒有,”江念念有些心虛,轉念一想,兩人頂多就算朋友關係,她又有什麼立場吃飛醋不理人?隨口編了個藉口:“我剛洗了手沒擦乾,手滑,摁錯了。”
“嗯,”許遲信以為真,頓了頓,才慢吞吞地打字:“其實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啊,你說。”
“你們女孩子,通常會喜歡什麼樣的禮物啊?”他又很快補充一句,“因為我異性朋友不多,也不太懂這些,所以想問問你。”
完了,聽這忸怩的語氣,他一定是準備告白了。江念念心底泛酸,卻還是強打起精神為他出謀劃策。
“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許遲顯然有些猶豫,經歷了單方面失戀的江念念再容不得旁人質疑自己的專業性,明知許遲看不見,卻還是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
完全忘記了自己在“戀愛幫”毀人不倦的經歷。
“好,那就這麼做,”許遲像是下定了決心,末了又問:“你過兩天還能和我一起自習嗎?”
難道是缺人在一旁替他營造氛圍嗎……江念念徹底酸成了檸檬精,默唸著“送佛送到家”“君子成人之美”之類亂七八糟的,終於說服自己應了下來。
三天後,自詡稱職的群演之一,江念念很早就去了圖書館,一上午過去,她合上總共就沒翻兩頁的書,湊到許遲面前小聲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送對方禮物啊?”
萬年木訥臉的許遲臉上竟流露出幾分不自在,細看之下,耳根都有些泛紅,他輕咳一聲:“再等一下,我們先去吃飯吧?”
這次是他挑的地方,大抵是顧及江念念嗜辣,還貼心地選了一傢俬房川菜館。上菜期間,江念念正想開口問他告白計劃是什麼,猝不及防被一抹酥香堵住了嘴。
服務員將盛著糕餅的小碟放到她眼前,熱情介紹道:“這是我們店的新品,今日特供品嚐哦!”
許遲也在一旁幫腔:“看起來不錯,你趁熱嚐嚐。”
架不住兩人輪番勸說,江念念夾起那塊似餅非餅的東西,一口咬了下去。
是挺好吃的,外酥裡嫩,口味調和得很均衡,她大膽地咬下第二口,嚼了一下,忽然不動了,表情出現了絲絲裂縫。
彷彿啃了一塊石頭,好硬,硌得她牙都快掉了。生理性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江念念眼淚汪汪地取過紙,將食物吐出來,在還算完整的餅皮裡,發現了裹成一團的手鍊。
她一怔,這個場景過於熟悉,彷彿在她腦海裡溫習過千百遍。
“你知道笛卡爾的心形函式吧?這樣,你把函式方程和圖畫在紙上,夾在對方的食物裡,給對方出其不意的驚喜!”這其實是江念念從網上看來的表白招數,想了想,她又改口,“不對不對,寫在紙上太容易被吃掉了,這樣吧,你把它刻在手鍊或者項鍊之類的東西上,既送了禮物,又表達了心意。”
前幾天出的餿主意猶在耳畔。此刻,江念念捂著右半邊隱隱作痛的臉,忽然覺得“戀愛幫”確實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
許遲遞給她紙巾擦乾眼淚後,安靜地看著她,然後,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江念念的反射弧終於接通,“啊”的一聲驚呼:“你要表白的物件是我?!”
男神要表白,我強忍心酸出謀劃策,3天后才知表白物件是我
8
“你、你、你……”江念念“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許遲茫然地眨眨眼,聽起來難掩失落:“是我太唐突了嗎?”他雙手交叉起來,指關節用力得有些泛白,“還是,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當然不是!”儘管被突如其來的告白砸得暈乎乎的,江念念仍試圖保持最後的一絲理智:“但你……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有的,”許遲毫不避諱,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是你。”
江念念一遍遍提醒自己,就算對方是許遲,也不能容忍他花言巧語腳踩兩隻船!她深吸口氣,揭穿他:“可你給別人寫情書了。”
聽她這麼說,許遲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你怎麼知道?”
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江念念面色轉冷:“我知道她叫顏汀汀,還知道你陪她去校醫……”她及時打住,這語氣她自己聽著都嫌酸!
許遲恍然大悟,心知她是誤會了,他輕嘆一聲:“你還記得我問過你,兩個月前是否去過秀山?”
他初見江念念,嚴格說來就是在那裡。
彼時,下午最後一堂課結束,許遲不喜校道上人多吵鬧,於是決定從秀山上的小路繞回去,走到半山腰,光線暗下來,他摸出手機照明,豈料手電光一亮,照到石椅上一對受驚的小情侶。
是了,秀山又名情人坡。
女生又羞又窘,拉起男朋友就跑,路過許遲身邊時,還嫌他掃了興似的,推他一把:“神經病啊你!”
許遲沒有防備,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手裡攥著的校園卡隨之呈拋物線飛了出去——穩穩地掉落在斜坡上。
他皺了皺眉,明天是週末,要補辦的話得等兩天,在學校裡沒有卡簡直寸步難行。想了想,他半彎下腰,試圖慢慢滑下去撈卡。
“喂,你別想不開啊!”沙啞的女聲乍起,帶了三分焦急,七分擔憂,同時,許遲的胳膊被人用力往後拽。
“我……”
他開口想解釋,少女卻壓根沒給他機會,語重心長地勸道:“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吧?人生還長,只要活著有什麼熬不過去的呢?還有啊,”她伸長脖子往下看了看,音量低了些,“你從這兒跳下去,其實也死不了,搞不好還落得個殘疾。”
恰在此時,小徑旁昏黃的路燈亮起來,他看清了面前那張臉——準確地說,是半張臉,她戴了口罩,只露一雙清澈的眼。
少女還在喋喋不休,許遲有些頭疼,這接二連三遇到的事,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可眼前的人,似乎並不令他反感。
他便真的跟著去了。路上得知,她患感冒犯了鼻炎,才戴著口罩,因此所謂的跑步,不過是兩個人在操場上一圈圈散步。
少女同他分享許多趣事,網上看來的、生活中發生的、旅途中見聞的……說這些時,她眼角眉梢都像閃著光。
分別時,許是怕他還想不開,少女殷殷望著他:“明天你也來嗎?”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然後,赴了一個又一個明天的約。
一週後,對方卻沒了蹤影。
9
“是你啊!”江念念總算記起他來,拍了拍額頭:“抱歉啊,我有一點點臉盲……”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離,又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故意鴿你的,那幾天我感冒加重,每天都要去市裡輸水。”
等她痊癒,再去田徑場,已經找不到他了,後來她又忙著“戀愛幫”的事,漸漸地也就淡忘了這件事。
許遲沉沉地“嗯”了一聲:“我以為……是你不想再見我。”
怕她覺得他無趣,所以就此中斷聯絡,可他仍舊不死心地獨自前往,卻在入口處撿到一張校園卡,卡面磨得很花,只依稀辨得清一雙像極了她的眼,和“顏汀汀”三個字。
他費了些周折找到顏汀汀所在的院系班級,錯把兩人混淆,交出了自己最是誠懇的心意。
江念念就在這個節點憑空冒出來。她平日嗓音清悅,同初遇時聽起來判若兩人,因此許遲最初壓根沒把兩人往一塊兒想,直到她那天來圖書館,陰差陽錯地戴了口罩,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要找的小姑娘,近在眼前。
體測那天,他第一時間衝上前,也是為了藉此機會同顏汀汀澄清——然後,他才能心無旁騖地準備和江念念告白。
江念念笑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啊?”
“我嘴笨,擔心解釋不清,又惹得你誤會。”許遲照實回答,兀地想起什麼:“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江念念擺出和嶽知絮的聊天記錄:“多虧你的傾慕者。”
許遲看一眼頭像,挑了挑眉:“許知月?”
“誰?”江念念有些懵。
許遲抿了抿唇:“我妹妹。”
親妹。
嶽知絮,許知月,原來如此。
沒過多久,吃了太多狗糧的許知月哀嚎:“說起來,我還是媒人,你們天天虐我還是人嗎!”
“誰知道我哥那麼笨,他忘了那段時間,田徑場老有小偷出沒,門衛處要登記,只許師生出入嗎!對方是誰,多翻翻那幾天同時段的登記簿不就行了嗎!”
“還不是看我哥成天沒精打采的……那千年鐵樹好不容易開花,我要是直接告訴他你是誰,萬一他上趕著告白失敗,以後都情感自閉症了怎麼辦?”
“哎呀,念念姐,我沒投訴真沒投訴,編排我哥那還不是為了襯托他的優秀嗎!別虐我了,我錯了……”
“反正你以後都要習慣的。”話沒說完,許遲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無視親妹哀怨的眼神,牽過江念念的手,遞過去兩張票,語氣清淺:“漠河之旅,介意多一個人同行嗎?”
因為啊,往後人生中所有風景,他都想陪她一一看過。(原標題:《有風輕吻:寄望她眼中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