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回了老家，抱著孩子看媽媽包粽子。媽媽是個要求很高的人，稍有不快就要念唸叨叨。奶奶幹不了別的，主動幫忙給綁粽子的席草打結，就問一句：是把頭結一起還是把尾結一起？媽媽回：當然是結頭了！頭比較粗比較結實，包到後面太長的繩子可以剪掉，為什麼要剪掉頭不剪比較細的尾？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問這個問題。奶奶八十多了，又瘦又小，和和氣氣了一輩子，聞言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我張口結舌，愣了好久，半開玩笑的感慨一句：媽你真是攤上了一個好婆婆啊！以後我兒媳婦要是敢這樣和我說話，我就不幹了，她能她自己幹。我要是敢這樣和我婆婆說話，我婆婆肯定哭天抹淚的回房間，從此以後連粽子都不會包了。

媽媽強勢了一輩子，很少認錯，這次自然不肯認，還一直說常識什麼的。那天她像吃了火藥，懟完奶奶懟爸爸，懟完爸爸懟弟弟，她懟一個我笑著說一句你攤上了一個好老公，攤上了一個好兒子。終於，她把矛頭對準了我老公，我老公洗了碗，忘記把洗潔精放回原地，她也念叨了兩句，我立刻叫她打住，我說你可知足吧，女婿回家會幹家務的不多了，鄰居家那個誰的女婿，回來就玩手機等吃飯，當他們的面還敢裝腔作勢扇他們女兒呢，你女婿洗乾淨碗，廚房也擦了一遍，不錯了。

她不服氣，硬說隔壁鄰居的女婿比她的好一萬倍，村裡人人心知肚明的，我也不分辯，笑笑就過了。

全家就我因為抱孩子沒參與家務，也就沒錯處落她眼裡，沒挨懟。她可能覺得不過癮，又把爸爸沒做到位的事反反覆覆的拿出來說，我看爸爸的臉色已經很差了，明顯的強忍著怒氣，就一直插科打諢，不讓她說太難聽，時不時的扯老爸吐槽一兩句，後來把娃給爸爸帶著逗著玩，親自下手幫忙。我做事也不是很周到，但我嘴快，她說不過我，我又不生氣，笑眯眯，她想發火也發不著，倒把我樂得可以。

晚上回家車上我和老公分享了這件事，也告訴他他被吐槽了，緊接著告訴他，沒事，我幫你懟回去了，沒吃虧。我說，那一瞬間，我真的設身處地的幻想，我是我媽，我這樣說我婆婆，或者，我當了婆婆，以後被媳婦這樣說，心裡是什麼滋味。

中國人太喜歡講對錯，彷彿只要對方錯了，就理應低頭認錯，理應被批評被教育，不然下次還會犯。可是除了道理，還有情緒呢，這樣念念叨叨唸唸叨的，聽的人憋著火，聽的下去才怪呢。爸爸被唸叨了幾十年都沒改變那些媽媽認為的缺點，她還不轉變思路，還是延續老方法，會奏效才奇怪了。

以前，我是家裡最能忍的，除了爸爸，就我捱罵最多，爸爸經濟獨立，又是強壯的男人，能回嘴，吵不過還可以拂袖而去，到朋友家住幾天，可憐了我，不敢回嘴，不然媽媽氣急了還能揍我。我終究是要離開家的，無所謂，假裝沒聽見就過去了，看不見我她自己就好了，再久一點看不見我，就心肝兒肉了。十年前，有一次爸爸和我抱怨被罵太多，很煩，甚至有時候有輕生的念頭。我當時打了個激靈，心想這個可不對，不行，再縱容老太太下去，搞不好把我爸給折騰沒了。打那以後就一改忍者神龜的做派，該解釋解釋，該懟懟，該吵吵，經過這些年的磕磕絆絆，總結出一套對付這個暴躁老太太的辦法：敵進我退，敵攻我守，堅持打游擊戰，時不時的圍魏救趙，動不動的以情感人。也不知道是老太太年紀大了脾氣溫和了還是真被我磨得圓潤一些了，除了她特別累的時候，不然輕易不罵人。那天她忙上忙下，估計是累著了，脾氣就上來了。

我和老公說，我最討厭你們動不動就來一句：他們年紀大了，改不了了，我們年輕人就該多讓讓。讓可以讓一時，讓不了一世，非要犧牲一個人的感受去愚孝嗎？子女也有義務幫助老人改變缺點，就算改不了，至少也該讓他們知道，他們這樣做並不是理所應當的。他點頭稱是，我暗搓搓的笑了：那就看你表現了，我是不方便說你爸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