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唸叨想你了，他自己不好意思說.” 老媽壓低了的聲音，傳到遙遠的訊號站，沿著網路訊號爬進我的耳朵。

心裡癢癢的，暖呼呼的，像溫泉水從心裡那個泉眼咕嘟嘟的，冒了出來。

“過年確定不回來了嗎？”通了10分鐘電話，老媽已經問了三遍了。語氣裡，有著絲絲不確定，怕是自己聽錯了前兩次的回答。

“嗯，這次不回去了，疫情又嚴重了，管控很麻煩。”

“對，對，來來回回也折騰，這邊還冷，再折騰感冒，別回來了。”

老媽自我總結了一陣子，又填補道：“那你買餃子皮了嗎？酸菜餡的話記得把水濾淨,綽一綽 沒那麼酸。

“嗯 知道了。” 我放著外放，掃著地。

“那沒事你忙吧。”

“嗯，你掛了吧。”

“彆著急掛，彆著急掛，我聽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那邊降溫，你告訴她多穿點，別感冒！” 我聽見遠處老爸著急火燎的聲音，微微的從千里之外的訊號站傳過來。

“你爸說，你多穿點，最近那邊降溫。” 老媽轉述道。

“自己熬點薑湯喝”只聽老爸的聲音靠近了電話一點。

“嗯，知道了，你們也多注意身體，出門戴口罩，不舒服別瞎吃藥。” 我靠電話近了些。

“嗯，那我掛了。”

沉默了幾秒，才傳來嘟嘟斷線的聲音，那幾秒，聽見父親的嘟囔聲，卻不知在跟母親說什麼。內心剛才那股溫泉水褪去，忽的，像受了冷風吹，一下子冰涼。久遠的記憶，交叉的飄進腦袋，灌滿全身。

那些個新年，我們是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每一年的大年二十八九，就是大掃除的日子，也就那麼大的房子，院子，可不知為何，總是要四個人忙上兩三天才能忙完。那時候的我，是不願意的，洗涮之類，凍手，打掃之類也會很累，哪有炕頭熱乎乎的看電視來的舒服，抑或跟小夥伴出去玩耍來的快樂，但每年都會被母親拘在家裡幫著做活計，幸而那時候有著對新年的期盼，總是快樂多過苦惱。至於那期盼是什麼，也許就是大家說的，新衣服，鞭炮，花燈，好吃的，好看的電視節目。

農曆二十九三十，是貼對聯，掛錢二的日子。家家戶戶都會自己熬漿糊，父親會踩著凳子前門後門，各個屋子去貼，我和哥哥一個抹漿糊，一個當個運輸機遞給父親，現在竄進腦子裡的，是凍的僵了的手，但心卻是如初春的太陽。貼好的掛錢兒，五彩繽紛，風一吹，像是追逐太陽的彩虹，在那紅磚紅瓦下飛揚，好看極了。

過年的那一天，換上新衣，好像也沒有很多事情，就是幫著母親和麵，剁餡，疊紙錢。夜幕降臨，一個村子的大紅燈籠，喜氣洋洋的，此後的很多年，那一整條街的大紅燈籠，依然是我印象裡，最熱鬧的年。然後一家人看著春晚包餃子，父親總是睡覺的那個，我是擀餃子皮那個，哥哥和母親包餃子，擀久了，手腕會疼。。。。而後接連響起鞭炮聲，煙花聲，鑽天猴的聲音，在黑漆漆的夜空，一點點的顏色，都更顯奪目。我抱著疊好的紙錢，跟著母親挨個角落的拜，發完紙，點完鞭炮，才可以吃餃子了。一個村子，鞭炮聲一家挨一家的響起，這家響完別人就知道，這家發完紙要吃餃子了，不用電話，不用什麼，一個鞭炮聲，告訴了所有的事情。

而後，有一家人圍在桌前打麻將，打撲克，有父親喚我去拿凍梨，那熱炕頭讓我昏昏欲睡，可還能聽到耳邊趙本山的小品。。。。

我竟不知何時，睡著了，那些記憶，交叉著成了夢境。枕邊微溼。我突然好想回家，想念那熱炕頭，想念總是念叨我的母親，想念木訥的只會告訴我吃飽飯的父親，想念總是跟我吵架的哥哥，我們有好多年，沒有一家人在一起了，這個午後，這種想念，像被澆了油漆的木炭，火苗竄的老高。內心像被灼燒一般想念。

我想回去，我要回去，那個幾十年都沒變過的鄉村，那裡，有愛我的人，思念我的人，也有我愛的人，我思念的人。

我推開大門，黑豹和樂樂早有所察覺一樣的圍了上來，扒著我的腿往我懷裡鑽。不論半年，一年，還是幾年，你家的狗永遠記得你。我不記得誰說過這句話，但這句話是對的，無論多久不回來，他們總是見到我就撲倒我的懷裡，伸出熱乎乎的舌頭來舔我。父親掀開門簾，看到了我。

“爸，我回來了。”

“唉。” 父親應了一聲，有些許哽咽。

他提起我的行李箱，眼圈紅紅的 “不是不讓你回來了嘛，咋回來也沒說一聲。”

“丫頭回來了，不是不讓你回來嗎，冷不冷，先上炕頭暖和暖和。” 媽媽沒有紅了眼眶，她很開心很開心，我很少見她笑的這麼開心。

“四兒，你再去買點葡萄，香蕉，丫頭愛吃。”

“媽別買了，夠吃就行。”

父親話少，拿上錢套上棉大衣騎了車出了門。

我透過窗戶看到，父親的肩，不知何時，駝了，頭髮，白了。

我心底一酸，紅了眼眶。換下衣服去廚房，媽媽像往年一樣在準備餃子餡，只是落下的菜刀，再不如當年那麼有力，鬢角留了染髮劑的痕跡，笑起來的眼角，疊了幾層皺紋。

父母一面埋怨著我大老遠折騰，可我分明看到他們如此開心，高興。夜幕降臨，門外停了一輛車，車門開啟，是哥哥嫂子，還有小侄子。如今已經長成了大侄子，飛奔著跑進了院子。

“咋沒說要回來啊。”

“正好有朋友過來，我們就坐他車回來了，妹子咋也回來了，啥時候回來的？”

“今天下午。” 哥哥高我30幾釐米，總是像小孩子一樣摟著我。

月亮掛在了漆黑的天空，把一方院子，照的明亮乾淨。

一方窗戶裡，燈火通明，春晚開場，孩子在鬧，我們在包餃子，父親在眯著眼睛聽春晚。

久別，這一天，是我看見父母最開心的一天了。這一天，真好，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一方天地，闔家團圓，年，本該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