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過，娘就80歲了。

每次回家，娘都說說村裡的，鄰家的，自家的尋常小事。大年初一，上午去給村裡的長輩挨家挨戶的拜年，午飯後休息了一會兒，正在沙發上看手機，娘串門回來了。

我放下手機，望著娘問，去誰家了。娘看了一眼我放下的手機，就坐在了沙發一角。看著我說，去栓子家了。娘看了我一會兒，說你沒事吧，我點點頭，娘往沙發裡面坐了坐，開始說起幾個老太太嘮的嗑。無非就是誰家的孫子調皮了，誰家兒媳婦不孝順等等。

我仰著臉，看著娘蒼老但依然慈祥的面容，認真的聽著。娘看我沒有打斷她的意思，愈加講的生動起來；娘說話聲音不大，娓娓的敘述中有幾次重複；我配合著娘講的故事，不斷的發出附和和感嘆。恍惚中，時光在倒流。

幾十年的歲月一幕幕映現在孃的臉上。孃的臉那時是豐滿圓潤的，眼睛亮亮的閃著光芒。她一手拉著我，一手提著小凳送我上小學，在學校門口，她整了整我的衣服，把小凳遞給我說，上學了，不要和同學打架，要聽老師說。

長大後我有了工作單位，要上班了，娘打點著我的行囊，抬起頭望著我說，你長高了，長大了，到了單位一定要聽領導說，要好好工作，不要怕吃苦。

歲月之河沖刷著年輪，我從青年到了中年，工作，學習，生活，家庭，應酬，有了自己的一片天。節假日回家也只是關注一下父母的健康和生活需要。工作，生活的煩累更是讓我無暇和娘談談心，觸控彼此內心的感覺。根本不知道身後始終有娘牽掛著的扯不斷的視線。不知從何日起，突然發現孃的步履有了一些蹣跚，臉上已不是那麼平滑，眼睛也不再那麼有神。我回家後，從臥室到客廳娘總在身後默默跟著我。我進家脫下的大衣扔在炕上，她用粗糙的手無意識的摸搓。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多少年了，娘沒在說你要聽說了，娘老了！

娘已經停下了講述，怔怔的看著我。我的眼睛有些發熱，不好意思的對著娘笑了笑，掩飾著剛才的走神。走到孃的身邊坐下，拂了拂娘粗糙的手，順勢又貼在了我的臉上，讓那種麻酥酥的感覺一滴一滴的沁入心扉。

我的心和娘慢慢靠近，就像兒時娘摟我在懷中的感覺；就像我還是襁褓中的嬰兒，還時時在受到孃的呵護。孃兒兩個的心終於又成了一體。

細想才醒悟，娘說的張家長，李家短，表面是閒話，其實質是娘手中的風箏線，她無時無刻不在悄悄地拽一拽，試一試線的那頭是否還系在兒的心上。

有首歌一直在耳邊縈繞：

是不是我們都不長大，你們就不會變老；

是不是我們再撒撒嬌，你們還能把我舉高高；

是不是這輩子不放手，下輩子我們還能遇到；

下輩子我一定好好聽話，不再讓你們操勞。

娘不能再把我舉高高，但是我永遠會認真的看著娘，聽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