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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結婚以後就不會有紅包拿了。然而奔四的我到現在還在領。外婆,爸爸媽媽,公公婆婆年年都會給我們派紅包。

外婆是1932年出生,聽起來是很遙遠的年代。高齡的她,身體每況愈下。昨天去看她,第一次沒有給紅包我們。因為她已經躺在床上久時,神志也越來越模糊了。我們要逐個自我介紹,她才能想起一點印象來。我們的孩子,她一個也認不得了。

本來想扶她坐起來讓她看看我們。可是她無能為力。做護士的姐姐也說:“別硬著來,她長時間躺著,沒曬過太陽,骨頭很脆弱。要是弄個骨折,那就添亂了。”我們只好作罷,只好蹲下來給耳朵不太好的外婆大聲說話。

我跟她說,今天是過年,大家來看你嘍。外婆渾淪地說,過年了?哪知道呢。

是啊,她在這張床已經躺了兩年多,除了從天井露進來的光和沉下來的黑,知道天亮天黑之外,哪知道年歲流到何年何日了。

以前外婆還能自理時,雖然柱著柺杖,悉悉縮縮響的地碎步前行,但勝在還能動,可以自己碎半天也能出到門口坐一會兒,看門前人來人往,跟大家說說話。如今的生活,連這點輕易而舉的樂趣都沒有了。活著,毫無質量。

而外婆曾經給我們的紅包,是最溫暖所在。一去到外婆家,“囉哩囉嗦”的她總是停不住話匣子,問我們近況,也問孩子們。她也會把裡面的諸如誰家被偷東西了、誰家孩子結婚了、誰來看她了一股腦兒地原原本本給我們說。

無論說得多麼的熱烈,她也不會忘記柱著柺杖悉悉縮縮回到她的房裡,從她那古舊得發黑的櫃子裡掏出碎錢還有一疊紅包紙。她邊給我們包,邊說,你們幾個外孫,我另外包的,跟別人的(她指普通親戚的孩子)不一樣。然後,她一個個5塊錢(那是她能給的,最大紅包了。)地包好,邊派給我們邊給我們各人不同的祝福。

對未婚的弟弟,她說,你老大不小了,要結婚拉。後來弟弟結婚,外婆身體不好,雖然她住的地方跟我們家只有500米,她還是沒能前來參加,我們都覺得好遺憾。

對頭胎生了女兒的我,她說,你再個兒子,組成好字,圓圓滿滿。而我的小二也是女孩子。她出生後,外婆已是神志不清有一段時間。她們兩人互不相識。

派完紅包,她又坐在屋的一角,要是說累了,她就在躺椅上眯一會兒眼,但她並沒有睡去。我們說啥,她都知道,有時她還會插上一兩句。

有時,她會“撲撲撲”響抽上大煙。外婆娘家賣煙的,她們家的人從小就學會了抽菸,外婆也不例外。過年送禮給她,送條香菸,她可高興了。

有時,她繼續話嘮起來。而我們喜歡聽她說,就像小時候圍著火堆,聽著抽著大煙的外婆說起遙遠的故事,她總是以很久很久以前開頭,說的關於山頭熊、“燈籠仔”(指老虎。燈籠仔是老虎的眼睛)的故事,至今記憶猶新。

那時候沒有娛樂,也沒有多少課外書,外婆的故事是兼具知識性和娛樂性的學習呢。如今,這一切只能在回憶裡追尋了。

昨天沒有給紅包我們,有點不習慣,總覺得她有件事情沒有完成。我多麼想提醒她,外婆你還沒給紅包我們呢。

我多麼想她能夠從床上坐起來,就像從前那樣利索地喚出我們的名字來,然後利索地跟我們談天說地。

我多麼想她能夠在長壽地同時,活出尊嚴,活得幸福。

我多麼想,年年回來,我們都有一個外婆可以探望,探望那個童年裡給我們最無私照顧、教會我們樂觀、帶著我們從黑夜穿行到白天、給了我們無限溫暖和無限美好回憶的人。

要是外婆不在了,我們的童年也就徹底完結了。

外婆,你欠我們一個紅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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