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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要回老家了。老家的兒子閨女立馬動彈起來,該買的買,該拾掇的,該打掃的打掃。都是成年人了,一個老年人生活中會出現的問題,只要想到了,他們都儘量做到最好。

“大哥,你說,這次媽回來,咱們怎麼安排?”大閨女趙鳳英頭上裹著一塊陳舊泛黃的舊毛巾,手上提著掃帚。一縷刺眼的陽光斜射下來,她只好虛眯著眼睛瞧著靠在門框上的大哥。

雖然開了春,剛過了正月,天氣還是有些冷。大哥趙四海裹著大衣,嘴裡抽著煙,眼神瞧著腳底,久久不答話。旁邊老三看不過去,正要說話。卻只見趙四海踩滅了菸頭:“不是我不想照料老太太,我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一個人過著還湊合,你們說到時候,是我照顧老太太,還是老太太照顧我呢?”

老趙志文要張開嘴的又閉上了。是啊,讓一個上了六十歲的男人,單獨照顧一個老媽,的確是有些為難。

趙鳳英睨了老大一眼,沒好氣地說:“這能怪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我們也不是說了一遍兩遍了,讓你再找一個,可你這個不願,那個不行的,現在這不耽擱了。怪誰呢?”

趙四海老婆走的早,這麼多年,就他一個人恓惶的窩在老屋裡住著。兒女們該成家的也都成家了,分開單過,他不願惹人嫌,一個人住在老屋,雖然不好過,可是也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煩心事也少了不少。

“不說了,不說了!我都這把歲數了,”趙四海擺擺手,“再找還不教小輩笑話。”

“那是你心裡有問題,各過各的日子,誰笑話讓他笑話去。”

“這樣吧,讓媽先住我那吧。我那地方寬敞,隨便就能收拾好一間房。人也多,照顧起來也方便。”老四趙建軍腿有殘疾,幹什麼不方便,平時一般總坐在他的電動小三輪車上。

“那怎麼成,你腿腳不方便,讓你照顧老太太忒難為了。”

“你們也想多了,真要是有啥事,我就打電話找你們幫忙。”

幾個人面面相覷,似乎也只能這麼安排了。

王老太太,從山東那邊回來,沒提什麼要求,就是讓把自己窩打掃乾淨,好讓她一回來,有口熱乎飯吃,有個暖炕睡覺就成。王老太太,可能九十多歲,也可能一百了,沒人知道,她也說不清楚,主要是她沒什麼文化,沒上過學。不管怎麼說,王老太太能活到現如今真不容易,說她糊塗也好,說她精明也罷,病病災災,命運一樣也沒放過她,但是最後,命運好像洩氣了,也不想和她再計較,愛幹嘛幹嘛去,你還能活成精啊!

哎,你還真別說,王老太太從此真就活得無法無天了。

“想不通,老太太在山東那邊過得挺好的,住著大別墅,吃香的喝辣的,為啥總惦記著咱們這窮地方。”

“一個人一個想法,說不定就覺得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說話不要那麼難聽,你住的才狗窩呢。”趙鳳英就聽不慣別人糟踐自己。

“是是是,我住的才是狗窩。——可說真的,咱們這裡有什麼呀,除了那一畝三分地,能有什麼盼頭。”

“大哥,不是我說你,你一點沒個大哥樣子。”

“妹子,你別說我,我就不信你沒這想法。我聽說,老太太在山東的那兩兒子,一個比一個牛掰,一個是幹房地產的,錢賺的不知多少個億。一個是幹公務員的,官也不小。你說老太太一年四季這麼來回折騰幹什麼,不嫌累麼? ”

“你別問我,要問就問老太太去。”

“我才不碰那黴頭呢。”

“別說了,說不定等你到了老太太那歲數了,什麼都明白了。”

“能不能活到老太太那歲數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沒有老太太的福氣。”

“哥哥姐姐們,你們快別說了,小輩們說不定馬上就過來了,讓他們聽到了,那真成笑話了。”老四趙建軍聽見大門口有響動,趕快打斷他們的。

“不說了,”老大哈哈一笑住了嘴。

過了兩天,王老太太坐著大兒子李大慶的路虎,從山東回來了。車子剛進村,路邊就圍滿了人。人們悄悄私語,眼神中透著嫉妒與羨慕的曖昧表情。路旁的半枯乾的槐樹上,有一隻挺大的灰雀在來回撲騰。孩子們在人群中穿梭,手中點著線香,還在燃著春節未放完的鞭炮。

王老太太真是經不起打扮,稍微拾掇一下,就比城裡人更顯得富態。臉圓了,皺紋也清淺了,頭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戴著一頂褐黃色的毛線帽子。拄著柺杖,還是很輕盈地從後排下來了。

王老太太旁邊站著一個挺漂亮的姑娘,一身時髦的穿著,她的手輕託著王老太太的一隻胳膊。

“奶,這就是你天天想著要回來的老屋啊?”姑娘嘴巴挺甜,可能從小在城裡生活慣了,對農村透著五分好奇的新鮮感,剩下的五分是讓人不敢上前的優越感。

“小圓,你看祖奶奶的老屋美不美?”姑娘叫小圓,身材卻一點也不圓,苗條挺拔得好像水渠旁邊的鑽天楊。

小圓掃視了一眼,沒看出“美”在哪裡,可她又不好意思違逆祖奶奶的心意,正在她躊躇的當兒,李大慶叫小圓:“圓,別站著了,幫著軍趕快把車上的東西拿下來。”

這時候,趙四海他們從屋裡湧了出來,招呼寒暄完畢,七手八腳地就開始幫忙。

“你呀就是個土包子,見了農村就撒了歡了。”

“你本來也是個土包子,只不過運氣好,比我們這些農村人早脫胎幾年,不要瞧不起誰,我的大小姐。”軍在小圓的俏皮的鼻子點了一下。

軍是山東人,出身在沂蒙山老區的農村,憑著個人的努力,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李大慶的房地產公司上班,後來成為李大慶的得力干將。

“沒辦法,大小姐我命好。記住了,以後大小姐的命令,不準違抗!”

“別磨嘰了,董事長在叫我們呢?”軍從後備箱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往屋裡跑,氣得小圓在後面追打他。

“你們倆在幹嘛呢?”李大慶喝住他倆,“快來見長輩!”

“哦,”小圓趕忙束手,乖乖地站在一旁。

有些人可能猜到了,李大慶與趙四海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想當年,李大慶父親一家從山東逃難到此地,王老太太父親收留了他們,並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李大慶的父親。後來解放了,逃難的人陸續又回去不少,李大慶父親那時候是大學生,對一字不識的王老太太一直瞧不上,等王老太太父親一死,就立刻提出離婚。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也要帶走,強扭的瓜不甜,王老太太也沒有挽留,何況自己這窮家女跟城裡人就是不般配。後來王老太太又嫁給了本村姓趙的一戶後生,又生了三個兒子,一個閨女。

日子一晃,多半輩子都快過去了,忽然有一天,山東的兩個兒子聯絡到當地政府,憑著一張照片找了來。斷了的緣分就這樣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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