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親同睡
我剛出手術室,父親就等在外面,和醫護人員一起把我送到病房。到了晚上,我一再對父親說“我的鼻子做的只是一個小手術,你累一天了,放心地回家睡吧。”可他說不放心,硬是在我身邊坐了一夜。
父親畢竟快70歲的人了,專程從老家來護理我,這樣下去如何吃得消?次日,我感覺好多了,就偷著和父親回家了。因妻子出差了,家裡空蕩蕩的。臨睡時,父親似乎有什麼心事,那神情像個有些害羞的小孩子。我問他,他才說想和我睡一張床上。我驚訝說不出話來,在我記憶中的三十多年裡,我們父子還從來沒在一起睡過呢。可真當我倆共睡一床時,他卻顯得小心翼翼,身體向床邊蜷,生怕碰著我了。次日上午,他堅持陪我換藥,並向醫生彙報我的睡覺情況,講得很詳細,還把我睡覺打呼嚕的聲音學得很像。他不解地問:“他現在還有些呼吸憋氣。”醫生笑了,耐心給他解釋,他才放心。醫生忍不住提醒我“你爸爸真是個有心人,你要好好孝敬他才對。”我這才想起舊事,便憂心地問她“我爸爸也打呼嚕,他要不要開刀?”醫生認真地解答道“到了一定年齡睡覺打呼屬於正常現象,這種呼聲大些也不要緊,但一定要聽起來均勻,中間不能憋氣,如果憋氣就成了呼吸暫停綜合症了,就是你這種病,就要好好檢查了,弄不好也要開刀。”
那天晚上,我們父子又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聊天。雖然他還習慣於叫我的乳名,但我感覺他再也不那麼嚴厲了,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了,甚至大部分時間裡角色換位了,他對我的看法連聲稱讚,好像是一個小孩子在讚揚自己信賴的父輩一樣。我們談到伊拉克戰爭時,父親又聯想起他當年在抗美援朝時的情景,講到犧牲的戰友都很年輕時,他竟傷心了好久。我設法安慰他,但我的心靈也受到強烈的振撼,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真正體會到戰爭的殘酷性。我假裝睡著了,發出輕輕的呼嚕聲。過了好久,父親才入睡,他一睡著就傳來震耳的鼾聲,響得令我難以入睡。我仔細聽著他發出的“呼-呼-呼”聲音,基本上還是有節奏的,並且中間沒有呼吸暫停的症狀,才算放下心了。我突然明白,父親前幾天也是在假裝入睡,等我睡著後再根據我的呼聲判斷病情好轉的程度,竟不知不覺地掉下了眼淚,淚水把枕頭弄溼了一片。
十天後,我一痊癒,父親惦記著老家的親人,就不顧我的再三挽留,堅持要回去。在我送他去車站的途中,他露出開心的笑容,感謝我陪他睡十多天,陪他說那麼多的話。是的,這十來天我們父子之間的話語比以前的三十多年都要多,但真正應該有感恩之心的應該是我這個當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