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文

2017年6月，我在一家名叫水藍貝殼的書店裡打工，平淡的日子如一隻寂寞的手撫過，寧靜而沒有色彩。可是有一天，陸遠出現了，一切都變了樣子。

我打工的那個書店就在大學校園的附近，來借書或買書的很多都是大學生。他們總是三五成群地走進來，就像一地燦爛的陽光嘩地鋪滿了整個書店。可是陸遠不同，總是一個人來。他瘦瘦的，眼神卻漆黑而明亮，是一種純純的黑，似乎凝結著對某種事物的信仰，他的臉寂靜而獨特。

我被他的神情吸引了，覺得像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自己，靈魂裡有某種相似的地方。於是，就在他借書的時候，偷看了他的學生證，知道他叫陸遠，是大四的學生。

每次來，陸遠總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他的世界好像是獨立的，我試著和他說話，他總是淡淡的口吻，有某種無言的拒絕在裡面，讓我無法再繼續話題。

我們有了更進一步的熟悉，要歸功於那次突發的事件。陸遠借了幾本我們書店新進的暢銷書，是老闆費盡周折買來的。老闆叮囑了我很多遍，說這幾本書一定要讓讀者借了快還，不能超過三天。

而陸遠偏偏在這幾本書上出了差錯。他的同學借了其中的一本書，卻讓爸爸當做兒子買的書拿去在出差的途中看了。這樣，三天肯定是還不了了。陸遠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情，只說多少錢他都會賠的。我沒有告訴陸遠，那本書他根本賠不起。我對老闆說，是我沒有向陸遠講明白，讓他扣我工資，隨便多少都行。老闆無奈，只有如此。後來，那本書半個月之後才還回來。

經過這件事，我和陸遠成為了朋友，也只是淡淡的那種。因為我一直是個喜歡獨來獨往的女孩子，幾乎沒有朋友，更多的時候好像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和陸遠的相識，好像在某個時候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都不說話，卻並不覺得陌生。

7月份，陸遠畢業了。他說畢業之前會來向我告別的。還記得那天午後，剛下過雨的天氣，給人無比清爽的感覺。陸遠說他要去一個南方的城市工作了，他給我留了他的QQ號，說以後在網上聯絡吧，很方便的。我不說話，那天突如其來地心神不寧，好像給一貫封閉的世界開了一個洞，有風吹進來，空蕩蕩的。是因為陸遠的離去嗎？

陸遠走後，日子又歸於平淡。

2018年的新年過去不久，我的生日快要到了。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只有媽媽打來電話，告訴我自己買點好吃的。

那年的冬季，我像一隻沉在大海里的魚，偶然的一次浮出水面，遭遇了不該愛的人，所以轟轟烈烈的最後結果一切成灰。年輕的愛，愛得固執，也愛得盲目。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安心地沉入屬於自己的海水裡，享受著現在平淡如水的生活。

可是生日的那天晚上，習慣了孤獨的我卻想起了陸遠的名字，他的名字突兀地懸在那裡，像一個小石子，打破了原本寂靜的水面，於是所有已成習慣的東西都被破壞了。

我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便翻出那個號碼，上了網。陸遠竟然在。我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很想讓你祝我生日快樂。那邊很快有了迴音：在祝你生日快樂之前，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是誰？我告訴他，就當我在無意中看到了一個QQ號，又在無意中加了一個好友，就這麼簡單。

後來，我讓他打過來電話，他還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他還是打過來了，仍是沒有感情色彩的淡淡的聲音，讓人覺得很安靜，讓我想起和他的聲音很相配的淡淡的表情。突然心裡的那個洞又張開了，有隱約的痛。

確定是我後，他第一次用很驚訝的語氣，開了一句玩笑：我們真的很像，總是互相吸引。

轉眼，走在大街上，春天微暖還寒的風掠過面頰，驚覺，又是一年情人節的美麗綻放。算一算，我和陸遠認識也已經半年多了。網站的BBS上，看到大量的帖子，都在問相似的問題：今年的情人節，你們打算怎麼過？

陸遠也在問我，我似乎是那麼滄桑地笑了一下：情人節是年輕人的節日。陸遠突然說：我預約你今年的情人節，怎麼樣？我笑：怎麼預約？陸遠說，我們去大連，看冬天的大海。陸遠的情人節內容讓我的心一動，很久的一個願望讓陸遠的一句話提起，就再也不能平靜下來。冬天的大海有太多讓人想像的空間，應該是寧靜而深邃的。它的冰冷與沉默是傷痛的鎮靜劑。

我們約好了在情人節的當天到達大連，他從南來，我從北去。

新年的假期還沒有過，坐在去大連的火車上，望外面的黑夜，去過我預約三天的情人節。很像一本浪漫小說的開頭。

而小說的情節註定要有一些曲折的，我也是如此。睡夢中覺得有模糊的人影在身邊晃動，可沉沉的睡意壓得我睜不開眼睛。天快亮的時候，我發現，手機被人偷走了。還好，錢包放在了身上，倖免於難。

可是，我與陸遠的聯絡方式沒有了，我沒有記住他的電話號碼。只知道，在上車之前，陸遠打來電話說，他大約上午9點鐘到站，比我晚到3個多小時。我不敢肯定，我能不能在車站一眼就認出陸遠。我們商量好要在車上互發資訊的，不知道他急成什麼樣子。我的心隨著火車的晃動上下顛簸著。後來，平靜下來，只有做最後一種打算，在車站等陸遠了。

入春的早上還有些微寒，我站在來去匆匆的人群裡回憶半年前的那張面孔，像一張陳舊了的紙張，有些模糊地泛黃。越想努力地想像，卻總是想不起。

3個小時終於過去了，我站在出站口望著，想著那個半年前見過的男孩，就要從人群中走出來了，走到我的面前，忽然一陣心跳。暗地裡笑自己：好久沒這樣瘋狂過了。

陸遠走出出站口，我一眼就看到了，心突然變得異常寧靜。我們註定是靈魂相近的人，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認定了。陸遠瘦了，也高了，還有些黑，惟一沒變的就是他臉上淡漠的表情。陸遠也看到了我，我沒有向他揮手，只是微笑著，看著他走過來。

陸遠有些驚訝，他驚訝的時候也是淡淡的。“你變得漂亮了。”接著，他就焦急地問我：打電話一直說關機，我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我低頭不語。陸遠問我：你在想什麼。陸遠永遠猜不出，我在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是什麼時候呢？

在賓館休息了一會兒，下午，我們來到了海邊。潔淨的大連，讓人的心變得純淨。我和陸遠像情侶一樣在大街上走著。聽著他的說話聲，恍然仍是在我居住的小屋裡，外面是漆黑的夜幕，耳邊是陸遠淡淡的低沉的聲音。記憶裡最真切的仍是他的聲音，和眼前的這個真實的陸遠總是不能合二為一。

我們在海邊呆到了晚上，海風呼呼地吹著，天空和大海暗得沒有顏色，只剩下一片寧靜的黑。海浪的聲音在無邊的夜色裡洶湧，嘩啦啦，嘩啦啦，我的2018年的情人節就這樣過去了，和陸遠在一起。

和陸遠在一起的那一晚，自然而平淡。陸遠永遠是那種散漫不羈的樣子，他的沉靜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撫慰，像夜的溫柔的手，像冬夜的大海，沒有激情卻讓人沉醉。彼此交融的那一刻，空洞的心忽然就踏實了。

三天的時間，卻像一個四季的輪迴。在火車站告別的時候，陸遠擁抱了我，許久。他說，明年的情人節我們仍然預約。陸遠不知道，生命是有傷口的，我們看似平靜與淡漠的外表並不能阻止自己受到傷害。

所以，在2019年情人節到來的時候，我不再預約。我在QQ上給陸遠留了言：現在想起來，我們的相識真的像一場夢，承載著我所有的愛和夢想。但它終於無法靠岸，所以一再遊移。我曾經一直相信，你就在我心裡，我們如此相像，所以天涯咫尺。但當我伸手的時候，才發現我們之間幾乎沒有堅實的東西。我只是輕輕一碰，它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