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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的晚上。

我剛走出酒店餐飲樓的電梯,抬頭看到老萬的老婆。

一身黑貂,大堂中央空調那麼熱,也沒捨得脫下來。

我因為有事急著去停車場,和她簡單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

我猜測她是過來看年夜飯安排情況的,因為往年她都會過來再審一下菜品。

走好遠快到大廳門口了,我聽到後面急促的高跟鞋聲響,很重,我往邊上靠了靠,我是擔心我礙了她的事,主要是那聲響很沉悶,一定是大體量的女性,萬一她要是真的撞到我,那,我這小身板,扛不住。

我剛出大廳旋轉門,被人給拽住了。

回頭看,老萬的老婆。

六嫂,你有事兒?我問她。

兄弟,你是不是著急出去?你有事你先忙,快過年了,嫂子也沒給你備啥稀罕東西,一會兒我讓人給你放前臺。

我一聽,急忙對她說,你有事兒直說,這會兒我急著要出去。

老萬老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立馬變成了一條縫,滿臉笑意,問我,能不能讓財務給結點兒?這馬上都要過年了,你萬哥急的嘴都上火了。

我說,六嫂,我聽財務說前幾天不是給萬總結過一部分了嗎,怎麼你還來結?我這會兒有急事,你先問問財務吧,忙完了咱再聯絡。

老萬老婆說,我上樓問了,她們告訴我說你們幾個都忙,說什麼老家都來人了。

我家確實出了些突發的事兒,只是我沒法告訴她。

我拐彎出停車場,看到倒車鏡裡模糊的老萬老婆的體量不那麼大了。

老萬是做工程的,四川人,這兩年和我們有了很多的交集,專案上的錢也沒有全部給他結清,所以,每年的除夕,他都要在酒店擺上好幾桌年夜飯,為什麼要在酒店?

老萬是可以在酒店隨便消費的,只是簽字,餐費對應工程款,就這樣一個方式。

那為什麼是好幾桌呢?

這好幾桌也沒有外人,全部是他親一家,大嫂一直到六嫂。

老萬個頭不高,人特精明,而且在手下人面前氣場強大,跟他幹活的四川人全部都是讓這些老婆的兄弟,表哥表弟負責,但是主管財務的卻是這胖六嫂。

最讓外人佩服的是,甭看那麼多女人,老萬就像管理他的工程隊一樣,誰負責採購,誰負責炊事,誰負責接送子女上學,誰負責老家的迎來送往,分工明確,誰的職責是誰的,幾個女人還都相安無事,也不會越界,年底的團圓飯,大家還都坐在一起,相互敬酒,孩子從三十多歲的到最小的四歲,站一大片,那場面,任誰看到誰都不由得把眼睛瞪大了,你看人家這爺爺當的,兒孫滿堂。

事實上,老萬也的確已經兒孫滿堂了。

老萬老婆攔住問我的事兒,在工程領域是年年都很常見,做工程的,誰都指望年底給清算一下,若結不了的話,這個年就過的不會那麼順心了。

其實中旬的時候,老萬來過幾次,窩在大廳沙發那兒等人,可能是沒見到財務上的負責人,給我訴苦。

今年開工的這幾個樓盤,可是把他給坑苦了,因為疫情還有環保,工期延長了,到現在該封頂的也沒法封頂,幾個工程隊的人都指望過年領工錢回四川老家過年呢,這可好,到哪裡都是那三句話。

又不是不給你結,說不給你了嗎?

今年大家不都是難嗎。

千萬不能起訴,不能勞動仲裁。

老萬訴說的這些苦,我是明白的,開工是容易,但是工程沒封頂就不能開盤,不能開盤,老萬就拿不到錢,自然就沒法結算,這也是這個領域內的潛規則,大部分工程款要在開盤後結算。

好在老萬用的工人多是四川老家的人,他那些小舅子們也如實地跟手下那些工人講了,今年的情況的確特殊,無論是自己的工程,還是他們幫人乾的,都出現了結款困難,但是這個困難很快也能解決,只是要過了年後,立刻封頂,一開盤就可以了……

大部分人還都能理解,有的領一部分工錢回了,有的也就響應號召沒回,本地過年。

老萬來這幾次,也是想結些工程款,但是並不是要給工人發工資,而是要結算給一些必須要結的款項,例如各種稅金。

咱不做工程也不太知道這裡面的道道,中國房產業的稅不光是體現在房子的買和賣上,而是從土地開始,各個環節都是稅賦。

若你不結,或者結得晚了,是要抓人的。

老萬給那些欠款的老總訴苦,說他都用上民間借貸了。

那些老總也委屈,跟老萬訴的苦差不多,大銀行現在對基建類的貸款是都有嚴苛的額度限制,小的地方銀行又沒額度,實在沒法子了就從內部員工手裡融資,給的利息甚至比外面的還要高一些。

老萬跑了幾天,算是結到了一些欠款。

我們這邊也給他結了一部分。

和老萬閒聊,他說,如今的地產行業是微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資金的成本太高了。

我問老萬,有沒有工人去找勞動仲裁的?

怎麼會沒有,勞動仲裁部門可不管你們工程之間是什麼合作關係,只要是這個樓盤的事兒,那你就要立即解決,所以,那些老闆們是最擔心這個的。老萬對我說。

我問老萬,你手下有沒有工人去找仲裁?

老萬說,他們敢?誰敢去鬧事兒,我讓他過不了年。

他說得過不了年,應該是過不好年。

或許是想到他是來要賬哭窮的,老萬又換了口氣,要說沒有也不會真沒有,你四嫂他哥管的那個工地,就出了事兒,有六七個你們本地人在他那兒幹活,結果就走了極端,去找了勞動仲裁,我把我那大舅哥給罵了一通,讓他立刻安排人去安撫,先給人家說好話,錢立馬給解決,務必把仲裁給撤了。

老萬說的他那個大舅哥,其實年齡比他還大,讓他訓得跟孫子似的。

急忙派人去給對方談了,方法也很土,但很實用,安排人去跟這走仲裁的人商量,錢不到你們不用放我們的人走。

這誠意有吧?

事後,那事兒還真給圓滿解決了。

今天一早,看到很多拜年的訊息,我隨口問了發訊息的酒店前臺小黃,老萬除夕夜定了幾桌?

六桌。

應該是又多添了兩桌,老萬那些過年沒能回四川的老家人。

年難過,年年過,過了除夕,難過的也終究是過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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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說明:

文章非紀實文學,誰也不一定是誰,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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