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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春水簽完合同以後,掏出手機準備給林東致打個電話彙報喜訊,結果撥通鍵還沒摁下去,她想起往常給他打電話時他總是忙得抽不開身的情形,略一猶豫,又把手機放回去了。

算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結婚一個周,江春水覺得自己還是挺適應林太太這個角色的,每天圍著林東致給他洗手做羹湯,早上替他打領帶……別說,還真有些賢妻良母的樣兒。

連韓式都不住調侃她,說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平時見他連個頭都懶得洗的江春水竟然能每天把自己拾綴得亮亮堂堂。

韓式是江春水的大學同學兼男閨蜜,當年她選了一個冷門的專業,整個年級就她一個姑娘,系裡的男生都哄著寵著,唯獨韓式老喜歡跟她拌嘴,後來拌著拌著就拌出了革命友誼,吵吵嚷嚷一不留神就是六年。

想起韓式,江春水一拍腦門:忘了給他說自己找到工作的事了!

“說起來這次還多虧了他……”江春水一邊嘀咕著一邊重新從包裡掏出手機,正要播過去,手機響了。

是林東致打來的。

“在哪兒?”林東致話少,一向是能不多說就不多說。

江春水習以為常,臉上掛起笑,接道:“正準備回家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淡淡的,問:“工作的事談妥了嗎?”

江春水猛點頭,像是林東致能看見一般,手舞足蹈道:“年薪五十萬起呢!之前我還以為就幾萬塊,沒想到主播這個行業這麼掙錢啊!”

江春水一說話便停不下來,絮絮叨叨說著今天的事,包括她面試的時候尿急了幾回、面試官問了什麼問題都事無鉅細向林東致一一彙報。

林東致倒是一直很安靜,除了時不時輕輕“嗯”一聲表示他在聽之外,便是細微的玻璃相碰的聲響。

等江春水說了口乾舌燥停下來時,瞥了眼通話時長,竟然有十來分鐘了。眼下是下午三年,這個點,林東致一般是在實驗室忙,她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阿致,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林東致的回答簡潔利索,“沒有。”

“哦……”他倆的話題一般由江春水來維持,這會兒她該說的都說了,正準備開口說拜拜時,林東致卻難得接過了話茬——

“我今天五點下班。”

“嗯?”

“帶你慶祝。你想吃什麼?”

江春水眨了眨眼,又掏了掏耳朵,看著還沒結束通話的電話,一蹦三尺高。林東致竟然拋下實驗給她慶祝,真是天要下紅雨了!於是乎,給韓式打電話的事就這麼被她拋到了腦後,直到韓式自己發來慰問簡訊,而彼時她已經坐在一家高格調的西餐廳裡了。

手機被放在桌邊,資訊提示音混著一旁的悠揚小提琴,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林東致正坐在對面幫江春水切牛排,透過香薰蠟燭的燭火,他的容顏影影綽綽看不清明,只見他垂眼往江春水亮起的手機螢幕上瞟了一眼,緊接著便微抿了嘴,似乎有些不悅道:“你的工作是韓式幫你找的?”

江春水一直瞧著林東致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幫她切牛排,心裡正樂呢,他這麼冷不丁一問,當下便不過腦子地應道:“對啊,他跟平臺的老總認識。”

不過她本身的人氣就不錯,就算那平臺沒有遞來橄欖枝,江春水跟其他平臺簽約也是遲早的事,韓式不過就是個催化劑而已。可這話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見對面的男人將刀叉輕輕一擱,緊接著便拿起了椅背上的衣服,面無表情道:“實驗室還有些事沒處理,我回去一趟,你吃完就先回家吧。”

走了兩步,他似乎想起什麼,卻也不轉身,只微微側首,淡道:“明天記得留出時間去見我媽。”

說完,長腿一跨,幾下就沒了蹤影。

江春水全程發愣,等回過神,瞥了眼桌上鮮紅的玫瑰花和一旁有些尷尬的侍應,叉了塊牛肉放到嘴裡,嘟囔道:“什麼嘛,虧我上網找了半天餐廳,說這裡是氣氛最好的。”

只是嚼了兩口牛肉,還是覺得心裡噎得慌,於是掏出手機給韓式回簡訊:我覺得,林東致好像不喜歡我。

資訊回覆很迅速,就仨字:秀分快!

2

說出來別人可能不信,但這婚,確實是林東致求的,當時江春水和他也並非男女朋友。他倆當時的關係,完全是江春水在剃頭擔子一頭熱。

誰承想跨年那天她突然便接到了他電話,吃了一頓飯緊接著就跟嘮家常似的敲定了終身大事。

江春水現在還時不時夢到他求婚的那一幕,他給她夾了筷子菜,神色並沒有什麼波瀾起伏,只隔著瓶香檳淡淡說了句:“江春水,你要不要嫁給我。”

這話甚至都不是疑問句式,彷彿篤定她會嫁給他。

好吧,她沒出息,最後確實是被衝昏了頭腦,怕他反悔還趕著民政局沒下班立馬去扯了證。

誰讓先愛的人是她。

在江春水的記憶裡,林東致在她三歲那年便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一直到她十八歲時,因為破產搬家,他倆才分開。不過這次分別卻是一次鉅變,畢竟十八歲之前,江春水和林東致站在一起,是可以匹配的,但十八歲之後,江春水再配林東致,就是人們嘴裡的高攀了。

不過就算她家沒破產也沒什麼用,林東致打小就是個有主見的死孩子,他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管她是不是從三歲追他到幾歲。就像他倆結婚,不也是他想結就結?江春水壓根兒就不知道他為啥結。

倒追男神多年,我一直被拒,得知我家破產他卻突然向我求婚

韓式說她在秀,可她真的覺得……林東致並不喜歡她。

晚上十一點,林東致還沒有回來,一向準點睡的江春水有些撐不住,開了床頭的小燈敷著面膜打算先眯一下。

只是夢裡也不舒坦,老是夢到林東致追著她辦離婚,直到迷迷糊糊被人擁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她蹭了幾下,這才從夢裡脫身,枕在來人的懷裡甕聲甕氣問了一句:“你回來了啊。”

然後不等林東致含在嗓子裡那聲“嗯”說出來時,在那溫暖的懷抱裡扭了扭,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又睡了過去。她睡得快,自然也不知道,林東致是如何給她揭面膜解發帶,小心翼翼放她到床上,最後撫開她額間的發落下了一個吻……

第二天是週日,林東致休息。

江春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表現的機會,一大早便爬起來給他張羅早餐。公主跌落雲端變成灰姑娘後,別的雖沒長進,但廚藝卻是進展迅猛,以至於江春水現在還得靠這門手藝吸粉吃飯。

還好這年頭有種叫美食主播的職業,不然她鐵定得去後廚做幫傭。

她一邊做一邊錄,打算等會兒po到網上,所以一直在細細講解也沒注意身後,等她忙活完後,一轉身,廚房的門框邊上倚著的那個男人已經不知道看了多久。

林東致剛洗的澡,髮梢上還有水滴落,浴衣的領大敞著,露出裡面堅實的蜜色胸膛,雖然神色冷淡,可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江春水眩了眩神,被他蠱惑得連他眼中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柔情蜜意都沒注意到。

“我、我做了些吃的,你先吃著,待會告訴我伯母喜歡什麼,我再做……”

話沒說完,柔情蜜意沒了,林東致皺眉,沉聲道:“她現在也是你媽。”

瞧這話說得。江春水揉了揉臉,努力把偷偷翹起的嘴角壓下去。

不過別瞅她現在這麼開心,等真到了林家,還沒進門她就慫了。畢竟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

林東致也察覺到了她的緊張,瞥了她一眼,低聲道:“怕什麼,我在呢。”

江春水哀怨道:“你懂什麼。”她姓江他姓林,雖然他娶了她,可沒得到林父林母的承認,她就還是個外人!

果然,敲了半天,沒人來開門,只隔著防盜門傳來一句女高音:“你跟她不離婚我是不會開門的!”

江春水怔了怔,臉色變得蒼白,“要不……我們改天再來吧。”

林東致沒應她,只將手指擠入她的指縫。

他又敲了敲,語調並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態度,道:“媽,您不開門我也不會離婚的。”

門內的人應該是被氣著了,一時半會兒沒再答話。

江春水沮喪極了,可憐巴巴扯著林東致的衣袖,道:“媽不喜歡我。”

“嗯。”

“嗯是什麼意思?”

林東致沒甚多餘的表情,卻難得說了一句長話:“嗯的意思就是,你是嫁給我,不用在乎別人。”

可惜江春水沒get到他的點,一聽這話,頭顱垂得更低。

可是——

你不也不喜歡我嗎。

江春水想這樣說,只是最終還是沒勇氣。

3

江春水固定每天下午三點去公司安排的直播室進行直播,雖然她一再強調自己要愛崗敬業,可前幾天見家長那事還是給了她不小的打擊。

平時做菜等時間時她總會絮絮叨叨說些廢話,可眼下她沒那個心情,但又不想聽眾察覺,於是開了微博跟他們聊熱搜。

好巧不巧,前十的熱搜裡赫然有韓式的大名!

是他和某當紅模特夜宿的八卦新聞。其實要是沒點進去,也許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可誰叫江春水手賤,不僅手賤她還管不住自己的嘴。

韓式的女朋友葉稚也是模特,不過這些日子他們吵架了,想必這熱搜就是韓式故意拿來氣葉稚的!

江春水盯著那黑乎乎的照片瞧了又瞧,末了,無意識嘀咕一句:“這腿不如葉稚長啊。”

然後,好死不死,被那當紅模特的狂熱粉絲給聽到了。

當江春水收拾收拾準備下班時,同事火急火燎攔住她,慌道:“春水,先別出去,外面有人堵你!”

江春水有些傻眼,怔怔道:“誰呀?”

“還不是你直播的時候亂說話,那模特正當紅,你這不是把自己往槍口上撞!”同事拽著她往消防通道走,邊走邊叮囑她道:“你看讓誰來接你,那些粉絲膽大包天,怕你出事。”

江春水捏著手機有些猶豫。現在是下午五點,林東致應該在忙。

她想了想,摁了韓式的電話。只是將情況說明後,那小子非常不情願,怪道:“你說你又不是沒男人,老使喚我是什麼道理!你真當我家葉稚不會吃醋是不是?”

江春水翻了個白眼,“得了吧,葉稚要吃醋你就是我大爺!阿致實驗室忙走不開,你來接我一下會死?”

韓式哼哼唧唧,“你那公司在城南,我一城北的,飛車過去也得倆小時啊!林東致不到十分鐘就能過來。”

眼瞅著樓下那一撮氣勢洶洶要衝進公司的人,江春水咬牙道:“快點吧你,不然就只能替我收屍了!”

說罷,撂了電話,在同事的掩護下溜去了公司後門,想趁著大部隊集火前門的時候先溜出去。

誰料人家也是有戰術的,江春水才從後門探了個頭,迎面便碰上了人。

“喂,婊子,你再說一遍我們小溪的腿沒有那野模的長?”

來人是個高大的男生,目光兇狠駭人。江春水往後退了兩步,手抵上冰冷的扶梯,緊張得一顆心快蹦出來了。

“這位先生,你冷靜一下……”邊說她的手邊藏在身後,胡亂翻開電話簿,想找人求救。

只是越急操作越亂,就在那個男生快要發現江春水的小動作時,她的手機響了——

“你在哪裡!”林東致有些喘。

江春水一腳踢開撲上來的人,忙趁他吃痛閃人,也沒時間計較韓式不講義氣了,邊跑邊衝著電話喊:“後門!我在後門的停車場!”

追星要理智,瘋狂不可取!江春水不停叨叨著,只是餘光瞥見身後追上來的男生揚起的拳頭時,嚇得眼淚都出來了。

可預想中她被揍得人仰馬翻的場景並未出現,因為她沒跑幾步,便被人裹進了懷裡。

林東致來得很及時。他堅實的臂膀和寬闊的胸膛給足了她安全感。

當然,事後帳還是得算的。

林東致結婚後首次衝她生氣,英挺的眉緊皺著,似乎想用目光把江春水吞吃入腹。

“為什麼不找我?”他一字一句道。

江春水坐在車裡,縮了縮脖子,不由氣短,“我、我怕你在忙。”

正巧遇上一個紅綠燈,林東致猛地一個剎車,江春水整個人都快彈出去了。

“江春水,你故意的吧!”

她故意什麼?

林東致的髮絲有些凌亂,他暴躁地扯開領帶,俯身鉗住江春水的下頜,眯眼惡狠狠道:“說!你是不是喜歡韓式!”

江春水一愣,臉雖被捏成了一個包子,卻還是能看出她眼中逐漸濃烈的笑意,她攀上林東致的手,突然有了勇氣一般,問:“阿致,你是不是在吃醋?”

4

江春水為林東致疑似吃醋的表現美了好幾天,儘管林東致壓根兒沒回答她是不是吃韓式的醋。

她一樂,也就沒注意到那些狂熱的粉絲之後沒再出現。

日子就這麼照常過,雖然林東致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不過在一些日常瑣碎中江春水也隱約能品出些柔情來。

可很快現實就給她來了一巴掌,告訴她閒著沒事幹別老做白日夢。

那天正趕上她下播,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韓式的電話來了。

打從那天她被粉絲襲擊給韓式打電話卻被他轉給林東致後,江春水已經有些日子沒聯絡他了。一來覺得這傢伙不夠義氣,二來她瞧著林東致那天生氣的樣子,短時間也確實不敢再和他聯絡。

因此她一瞧見聯絡人的名字,忙左右看了兩眼,跟做賊似小聲接:“韓式,你最近還是別跟我聯絡了,不然阿致會生氣的。”

這話著實有秀恩愛的嫌疑,難得韓式沒像往常那樣損她,反而是冷冷笑了一聲,道:“姐妹兒,不跟我聯絡,你哪來的一手訊息?”

江春水愣了愣,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什麼一手訊息?”

“我跟你說了你可得挺住啊。”韓式頓了頓,沉聲道:“林家那邊給林東致另定了親,就是我那口子的姐,宋家的正統千金宋喜。”

林春生長睫緩緩眨了眨,思維有些遲鈍,有許多問題似乎要湧出來,可她想了想,這些問題只有一個是她最關心的。她問:“阿致知道嗎?”

韓式嗤了一聲,譏道:“能不知道嗎?這頭剛定的親,轉頭他就娶了你,要不是我那口子喝醉了胡說,我都不知道這事。你看他瞞你瞞得多好。”

後來韓式還說了什麼,江春水沒什麼印象了,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他那句,“春水啊,你自己好好想想,林東致到底為什麼娶你。”

為什麼娶她呢?她也不知道。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蛋糕店,江春水才恍惚想起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原本的計劃是買材料自己做個蛋糕。

她喜歡鮮奶的,不過林東致嫌太甜,只肯吃水果蛋糕。

但總是那麼不湊巧,店裡的水果蛋糕都賣完了。店員問她能不能用別的替代時,江春水趴在冰涼的櫃面上,手指虛虛撫過那些精緻的蛋糕,眼眶突然溼潤起來。

對於林東致來說,她是不是用來替代的蛋糕?或許他不喜歡那個宋小姐,或許他沒有喜歡的人,可娶她,也不過是權衡之下,認為她還不至於惹他討厭,故而可以娶回家,等到他真正有喜歡的人時,再把她踹開。

江春水知道自己想得有點離譜,可是沒辦法,人生來貪婪,當得到一些後,就會妄圖更多。從前她想著只默默喜歡林東致就好了,可當她嫁給他後,卻想著,要是他也能這麼愛她就好了。

快六點的時候,玄關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不一會兒,啪的一聲響,燈被開啟,照亮了一室昏暗。

“你今天這麼早?”江春水蜷著沙發上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嗓音有些啞。

“嗯。”林東致將手裡的一個大塑膠袋放在几上,半跪下在沙發前,眼睛緊緊鎖住江春水,皺眉問:“為什麼哭?”

“沒有哭啊,你看錯了。”江春水別開臉,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俯身想去翻几上的塑膠袋。

可林東致卻一下擒住她的手腕,眸色暗沉,執著之前的問題,“為什麼哭。”

雖後來經生活磋磨數年,可到底十八歲之前江春水也是嬌養長大的,縱使後來將驕縱的性子藏了起來,可眼下林東致如此步步緊逼,她也有些惱。

她拂開林東致的手,淡道:“不關你的事。”

林東致放在膝上的手緊了緊,關節發白。

“因為韓式?”

江春水覺得心裡彷彿有一隻小獸,一旦放出來了,就會變得肆無忌憚,她睨著他怪笑道:“你猜啊。”

來猜一猜,她心裡有多痛。

“林東致,我覺得我有些後悔嫁給你了。”如果不嫁給他,她還是他記憶中嬌蠻的青梅,而不是眼前這個陰陽怪氣處處疑心的女人。

話一出口,林東致漆黑的瞳仁倏地緊縮,他頓了頓,冰冷的語氣裡藏著危險,“江春水,你再說一遍試試!”

5

本來兩人一觸即發的局面被一通電話給打破。

是林東致實驗室的電話,說是實驗室突發事故,需要他立馬趕過去處理。

於是小兩口婚後的第一次吵架就這麼消弭於無形。

林東致臨走前深深看了江春水一眼,那眼神瞧著似乎是想咬死她,末了,扔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剛才的話!”

江春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瞥都沒瞥他一眼。誰還沒點脾氣怎麼的,這個世界,誰離了誰不能活,誰說她就一輩子得圍著林東致打轉?

門被輕輕帶上,屋裡又恢復安靜。江春水心裡堵著氣,瞅著几上那塑膠袋不順眼,伸手就去扯,結果一扯開,才發現裡面是個鮮奶蛋糕,還有一個裝著項鍊的盒子。

她又蜷起來,腦袋埋在膝蓋中,手背上擦了一片淚。

每次都是這樣,她一想死心,就開始對她示好,讓她舍也捨不得,割也割不斷。

要說江春水真正死心塌地愛上林東致,是在她十八歲那年。那一年,江家破產,旗下所有資產房屋被凍結,江春水她爸鋃鐺入獄,她則在除夕夜被趕了出去。

要說人運氣差的時候是真的挺差,G市幾年不下一次雪,偏偏就讓江春水給趕上了。當年江春水拖著個大大的行李箱躲在天橋底下避風時,吸溜著鼻涕安慰自己還好她媽死得早,不用受這種罪。

然後林東致便出現了。他喘著氣,晶瑩的汗珠順著額前的發滴露,難得失態的模樣,緊接又將他身上的圍巾手套一語不發地全給她戴上,然後隔著厚重的衣服死死抱住她,力氣大得似乎要將她揉進懷裡。

瞧,典型的英雄救美,從此叫江春水無處可逃……

這晚江春水睡得並不好,夢裡也在哭,後來朦朦朧朧覺得有人將她擁進懷裡,她勉強睜開腫成核桃似的眼,質問道:“你是不是為了避開宋小姐,所以娶我當擋箭牌!”

不過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夢,因為第二天醒來時,床的另一半空蕩蕩的,早已涼透。

眼睛腫得沒法見人,江春水只得跟平臺請了一天假,自個兒在家煮了個雞蛋滾眼睛。

正滾著,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一開口就是嬌嬌媚媚的聲音,直接說:“江小姐嗎?你好,我是林東致的未婚妻宋喜,興許我們應該見一面。”

雞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蛋殼瞬間四分五裂。

這情節,可不就是狗血八點檔裡原配逼退小三的戲碼?江春水笑了一聲,接道:“怎麼,宋小姐也要效仿電視劇甩張支票到我臉上?”

“當然不是。”宋喜咯咯嬌笑著,“我只是想告訴江小姐一些事,比方說,林東致為什麼會娶你?”

乳白色的奶泡混在咖啡裡,江春水隨手攪動著,問對面打扮精緻的女子,道:“你已經見到我了,說吧。”

宋喜長相很嫵媚,精描的眼尾微微往上挑著,瞳仁裡一片綺麗風情。她勾唇笑了笑,說:“江小姐不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說實話,我對林東致那種不解風情的男人並不感興趣,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他的某些實驗結果,可惜他不肯給我。”

“所以呢?”

宋喜撐著下巴,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說:“所以,我就得毀了些東西讓他知道我的厲害。”纖纖指一伸,直直指向江春水,“比方說你。我猜,你一直很好奇他為什麼會娶你吧。”

江春水低頭,指尖來回滑過杯沿,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緩緩笑起來:“那你給我分析分析?”

“因為你家啊。”宋喜比她笑得更明媚愉悅:“你不知道把,當初你家破產,是給林家害的,而林東致,一直知道。”

所以呀,不過是為了彌補你。

是這樣嗎?

江春水掏出手機,在宋喜有些驚訝的目光中撥通林東致的電話,直截了當地問:“有人說是因為你家害得我家破產,你為了彌補我,才娶的我,是這樣嗎?”

林東致的回覆急促卻有力:“不是。”

後面他還說了什麼,可江春水沒有再聽,她掛了電話,抬頭直視宋喜,回道:“他說不是。”

宋喜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指甲撫過嫵媚的眼尾,笑問:“你信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心裡慢慢生根發芽。

她信他嗎?

6

“我打算申請從一名美食主播變成旅遊主播。”

江春水說這話時正和韓式蹲在午夜大排檔擼串,大排檔的斜對面就是個秀場,葉稚正在裡面走秀。

韓式和葉稚還沒和好,拉不下臉去看,所以硬是拐了江春水蹲在秀場外面聽個響兒。

話一說完,便見韓式含著半口蝦餃大張著嘴,半天,憋出一句:“你沒毛病吧。”

江春水握拳,目光深沉地望了望天,回道:“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

“看你個大頭鬼,林東致答應嗎?”提起林東致,他就顴骨疼。上次他跟江春水說宋喜的事被林東致知道後,據說特意調整實驗安排就為了來揍他一頓。雖然他並不明白林東致這種理直氣壯的憤怒是怎麼來的,但他竟然莫名慫了,都沒敢跟江春水告狀。

“他啊……應該答應吧。”江春水垂著腦袋擺弄燒烤籤,許久,輕笑一聲道:“我跟你講啊韓式,你別看我現在跟你在這兒嘻嘻哈哈,其實我心裡可難受了。只要一想到林東致那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娶我的動機並不單純,我就恨不得給他一榔頭!”

“你捨得?”韓式嗤了一聲,扭頭看她,瞧著閃爍的霓虹燈在她臉上映出光彩一片,撓了撓頭,嘆了嘆氣,又猶豫道:“其實……我覺得林東致應該也不是不喜歡你的。”

韓式撓頭看著江春水絕塵而去,一臉懵逼道:“啊?我什麼時候幹過這事?”

可惜江春水沒有聽到這句話。

那日見了宋喜,原本江春水心裡還梗著一口氣,她想哭想鬧想揪著林東致的臉問他到底愛不愛她,可再多的憤怒委屈,見天兒地見不到發洩的人,便也就洩乾淨了。

林東致的實驗室很忙,真忙也好假忙也罷,反正江春水和他的時間完全錯開。每每都是她睡著後他才回來,等她醒了,他又走了。

江春水等了三天後,捏著公司批下來的單子,輕彈一下,“林東致,我不陪你玩兒了。”

第一站是杭州,她很喜歡的一座城市,是她父母的故土。

只是當江春水收拾好行李坐上飛機後,餘光一暗,有人坐在了她身邊的位置。

江春水抽了抽嘴角,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你怎麼在這裡?”

林東致帶著一頂寬簷黑帽,稍稍將帽簷往下一壓,便只能看見他刀削般的下巴,上面冒著點點青茬。

“我有三天沒好好睡覺了。”

江春水撇撇嘴,怪她咯?

林東致闔上眼,腦袋一歪,不客氣地枕在了江春水的肩膀上,道:“實驗進度趕完了,我可以陪你半個月。”

江春水皺了皺眉,伸手想推開他,可手伸到一半,林東致又說了一句:“我很累。”

這聲音低沉沙啞,透著濃濃的疲憊,硬是讓江春水的手又落回了原處。

出息!江春水在心裡恨恨罵了自己一聲,只是偏頭瞧著肩上這個男人的半張臉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總是這樣,等她快要放棄了又來撩撥她!不知道她江春水對林東致沒有絲毫的抵抗力嗎!

來杭州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江春水的爸爸被關押在這裡,她媽也葬在這裡。有些事,外人說了不算,她會親自去了解真相。

只是沒想到林東致跟換了個人一樣,竟然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江春水去祭奠她媽時,皺著眉看了身後面無表情的林東致一眼,委婉道:“我要跟我媽單獨說會兒話。”

林東致挑了挑眉,“說。”

江春水磨牙,“我想單獨說!”

林東致瞥了她一眼,淡道:“她也是我媽,說什麼我不能聽。”

這話就像枚針,輕輕一戳,江春水就跟破了的氣球一樣萎了下來。她垂頭,低聲道:“問她當年我家破產的事,問她我還該不該繼續愛你,這些你要聽嗎?”

“江春水……”林東致頓了頓,蹙眉似乎在斟酌該怎麼說。他緩緩道:“當年林家破產,是因為資金運轉不當,若說我家有什麼錯處的話,不過是我爸見勢頭不對撤股了而已,可就算我爸不撤,林家破產也是遲早的事。你自翊愛我,我以為你懂,我並非那種為了補償別人會犧牲自己的人。我的人生就像實驗,每一步都會進行反覆的驗證和操作,我娶了你,就代表我已經認定你是我的妻子了。”

“所以你這種直男的想法到底是怎麼來的。”江春水抹了抹發紅的眼眶,低聲哽咽道:“你不知道女人愛上一個男人,就會患得患失瘋瘋癲癲老愛給自己加戲啊……”

佛語云,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林東致面無表情地給她擦淚,問:“所以呢,你還要不要繼續愛我?”

江春水在他懷裡抽抽嗒嗒,“所以呢,你為什麼不說那三個字?”

冷淡的聲音中含著警告,只是他的耳根卻躥上了一抹紅,“江春水,你別蹬鼻子上臉。”

7

資本家都是吸血鬼,所謂的轉型旅遊不過是提前給江春水放了年假而已,意思是,至少一年之內,江春水沒年假可休了。

不過她和林東致夫妻雙雙把家還,很是志得意滿,對於假期什麼的早就不在乎了。

可就當江春水以為她和林東致和諧美滿的生活就要開始時,林東致失蹤了。

整整五天,見不到他,也聯絡不上他。

起初江春水還以為他因為陪她出去旅遊耽擱了實驗程序因而在補,可等他三天沒回過家時,她才開始覺得不對勁。

之前也不是沒有忙的時候,可就算他倆鬧不開心,林東致也從不在外過夜。

他實驗室的學生倒是見怪不怪,江春水找去時,見她一臉不安的模樣,還安慰道:“師孃別急,你讓老師自己靜兩天就好了。”

按那學生的話來說,林東致這種間歇性失蹤的事整個實驗室早就見怪不怪了。一旦實驗出了重大問題,林東致就會失蹤幾天,誰也不清楚他去了哪裡,不過等時間一過,他神色淡然地回到實驗室,便又是那個令人信賴的林教授了。

那學生也是個滑頭,見江春水神色恍然,又一臉曖昧地建議道:“師孃要是擔心,不妨去找找,我們是找不到啦,可師孃你不一樣。”說道這裡,眼珠子轉了轉,湊到江春水耳邊做賊一樣道:“師孃你不知道,林老師看著冷淡禁慾,實際上可是個痴漢!他的手機屏保電腦桌面都是你的照片,還有實驗室所有儀器的密碼,都是你的生日,還有啊,他還設了鬧鐘,每天提醒他看你直播。你不知道,上次有人給你刷十個佛跳牆,我們實驗室氣溫驟降十度,連著幾天在老師面前大氣都不敢出!”

江春水垂眸,好笑又想哭。刷佛跳牆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所以其實半年前或者更早以前林東致就已經開始在乎她了嗎?造物主將人分成男女果然是有道理的啊,至少面對愛情,男女的表達方式完全不一樣。

林東致愛她啊。

大學畢業時江春水曾租了個單身公寓,林東致時不時就會來住上幾天。那時她還一直納悶,畢竟她和林東致還是處於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態,這種逾越的舉動是在有些意味不明。

後來和林東致結婚,從公寓搬離時聽房東說那間公寓被人買走,如今看來,估計是林東致的手筆。

事實證明她的猜想是對的。

小小的房間裡那高大的身影尤為乍眼,江春水甚至第一次看到了林東致鬍子拉碴的模樣。

她拉開厚重的窗簾透氣,又將滿地的菸灰收拾了,然後才拉著一直沉默的林東致坐下,原本責備的話湧到嘴邊成了深深的無奈,“實驗失敗了而已,沒關係的。”

林東致看了她一眼,往後一仰,手掌覆在眼睛上,語氣裡滿是疲憊,“有,我沒有做到對你的承諾。”

江春水蒙圈,“什麼承諾?”

“就知道你不記得了。”他低笑一聲,有些無奈道:“你媽當年因為漸凍症去世,你在靈堂抱著我哭,問為什麼沒有治療的方法,我看著你哭成那樣,卻什麼也做不了,無力極了……”

林東致這麼一說,江春水瞬間想起來了。

那時她不過十五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林東致隨著家人來弔唁,一個不注意,就被她抓到了,然後抱著他哭了老半天。後來還是林東致一臉認真地承諾會尋找治療漸凍症的方法,她才撒的手。

好吧其實當時她只是哭累了。

可沒想到他卻記了這麼多年,還將它付諸實踐。

“對不起,我原本想等實驗出了好的結果再向你求婚,可你和韓式越走越近,加上之前的佛跳牆,我心一亂,就——”

從前的林東致在她眼裡是冷靜自持、無所不能的,可其實他也會因為愛她而脆弱不安。

男人這種生物啊。

江春水將林東致覆在眼上的手拿下來,仰頭在他的眼瞼輕輕落下一個吻。

“你愛我。”

我也是。

8

林母找上門的時候江春水正拉著一臉不情願的林東致給他刮鬍子。

門鈴一響,嚇得她手一抖險些沒在人臉上拉條口子,只是等看到門外來人後,手抖得更厲害。

“伯、伯母好。”

擦著臉從衛生間出來的林東致顯然很不滿她的稱呼,眉一皺正想開口,林母卻先他一步道:“嗨呀這孩子,叫什麼伯母,叫媽啊!”

說著還執起江春水的手撫摸著,一臉慈藹,彷彿不久之前將江春水關在門外的不是她一樣。

江春水顫了顫,乾巴巴叫道:“媽……”

“這就對了。”林母樂顛顛掏出幾個飯盒,“這是烏雞湯,這是鹿茸,這是羊鞭……”

江春水一臉僵硬的站在原地,硬是看著林媽大盒小盒擺了一桌子。

最後還是林東致看不下去,黑著臉問:“您想幹嘛?”

林母笑得很開心,“不是我想幹嘛,是你們。都是做給你們補身體的,好給我生個乖孫。”

林東致不給面子,冷道:“你之前不還讓我跟她離婚?”

“所以說你們年輕人就是笨!”林母狠狠瞪了一眼林東致,怒道:“要不是你之前一副對女孩子不感興趣的樣子,我會一著急給你定下宋家的閨女?你倒好,招呼不打就娶了春水,你讓宋家的臉往哪兒擱?要不是我做做樣子,你以為宋家不敢揍你?”

林東致臉色這才緩了緩,“那現在呢?”

“那宋小姐據說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主動把婚退了。”林母拉過被自己兒子護在身後的江春水,一臉欣慰道:“然後媽這不就馬不停蹄過來給你們補身子了。”

打鐵要趁熱,她那傻兒子不懂,她可是在她兒媳婦直播間看到了,好多人說要娶她,不趕緊讓她生個胖娃娃,到時候被別人拐走了怎麼辦!(原標題:《男人這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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