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
採芳已經超過了上學的年齡,叔叔們千辛萬苦賺夠了錢,讓採芳和二叔家的弟弟一起上學了,她幾乎比所有的同學都大點,但是,她還是感覺自己太幸運了。她高興的一晚上沒睡好覺,盼著天快亮去上學。大哥給她用樹枝和筆頭做了一隻蘸水筆,給她準備了本子,這些本子後來被反正面寫滿了字。大姐用花布給她做了個小書包,她一直用了很多年,甚至不得看不出原來的花色。
天天麻亮採芳就起來了,三嬸和二嬸小聲嘀咕著什麼,家裡的孩子並不是都能上學的,奶奶和叔叔心疼這幾個沒爹沒孃的孩子,咬牙擠出點錢也要供他們上學。嬸嬸們為孩子上學高興,可是自己的孩子不能上學心裡真難受啊。三嬸去求婆婆讓自己的孩子也去上學,老太太答應明年讓三嬸的孩子上學,三嬸高興的轉了個圈,給奶奶滿滿盛了一碗粥。
上學的路很遠,但是孩子們都不怕累,他們怕下雨,下雨了沒有油布遮雨,頭髮和衣服都溼了,更怕鞋子弄髒弄溼了。每次下雨他們就拎著鞋光腳走,到學校門前在水溝裡涮一下腳上的泥巴,在褲子上蹭兩下腳再穿上鞋。還有一怕,就是餓啊,實在是太餓了,每天早晨吃一晚摻了野菜熬的粥就上路了,一直到晚上放學回家吃晚飯。很多同學都帶乾糧,可是他們家可帶不起午飯啊。採芬這一輩子怕透了忍飢挨餓的滋味,怕透了寒風刺骨的滋味,以至於她一直到老年時都不能改變存糧的習慣,餓怕了的人,甚至於把自己孩子的名字都要起上糧食的名字。
大哥文展誠終於無法忍受日本鬼子的欺辱,毅然參加了抗日隊伍。他一刻也不能忘記爹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家裡的馬匹和糧食被鬼子搶走了,老老少少吃糠咽菜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他每逢打仗時都勇敢地向前衝,不怕流血不怕死,平時又能寫會畫,口才又好,為人和氣大方,領導和同事都喜歡他,很快就當上了小軍官。
秋天農忙時學校放農忙假了,採芳領著弟弟妹妹們到地裡撿人家收割後落下的零散糧食,挖地裡剩下的土豆、蘿蔔,雖然這些東西又小又少,可是他們還是十分高興。到了晚上又搶著給奶奶剝瓜子仁吃,奶奶給他們烤地瓜片,土豆片。
入冬後家裡日子過得更難了,奶奶病倒了,晚上被子不夠蓋,怕凍著孩子們,她把被都扯到孩子身上自己凍著了。採芳看奶奶發燒渾身顫抖,悄悄把棉褲撕開個口子,掏出棉花塞到奶奶的被子裡偷偷縫好。家裡窮沒有內衣穿,光著身子直接穿棉襖,涼風嗖嗖的針刺一樣肆虐著瘦小的小姑娘。
我的媽媽後來有了很多內衣,但是她老是念念不忘“空堂”穿棉襖(nao讀三聲)的童年,她的後背最怕風吹,她說風一吹後背象披了一塊冰。
為了給奶奶抓藥用盡了家裡僅有的一點錢,因為沒錢治病,只能給奶奶拔罐子,又在腦門上擠滿了菱形的紫色小點子,農村人沒有條件治病只能用這種土辦法解除痛苦。採芳收起書包說不想上學了,奶奶憐愛的看著她嘆息了一聲“哎,這麼懂事的孩子怎麼託生到我們家了!跟著我們受窮。”“奶奶,我生到別人家你就是別人奶奶了,那不行,我就要你是我的奶奶。”採芳緊緊抓住奶奶的手。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門開了,採芳抬頭一看一個高個子小夥子微微彎著腰進來了,採芳張大嘴巴說不出話,是大哥展誠回來了。大哥把奶奶的手緊緊抓到懷裡,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奶奶看,奶奶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我的大孫子啊,你可回來了。”“奶奶我們部隊在附近打仗,我回家看看你。奶奶,是我帶隊伍打的鬼子,我們打跑了一個小隊的鬼子,繳獲了好幾支槍。”
大哥聽說奶奶沒錢看病,幾個孩子沒錢上學了,從兜裡掏出三塊銀元放到奶奶手裡,採芳看到哥哥的手好大啊,她覺得哥哥像爹一樣是她和妹妹們的依靠。採芳為哥哥打敗鬼子驕傲,為哥哥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自豪。
哥哥夜裡就走了,奶奶把烤好的幾塊地瓜給他帶上了。第二天採芳和弟弟背起書包上學了,這以後斷斷續續地艱難地上完了小學,初中是解放後來到縣城靠兩個哥哥幫助唸完的。
到縣城生活
解放後,文家分到了土地,生活慢慢好轉了。姑姑一直未嫁苦苦等待著康子玉回來娶她,有人說康子玉參軍打仗陣亡了,有人說康子玉從陣地上下來後到南方城市了。無論聽到什麼,姑姑的臉上都沒有了悲傷的表情,再忙再累她每天都細緻地梳好大辮子,把康子玉留下的那塊玉緊緊地貼在心口戴好。大哥展誠因為在戰場受傷沒有及時治療,轉成肺病從部隊轉業到另外一個城市到地方工作了,他每個月給採芳寫一封信,信裡夾著五元錢,還給採芳做了幾支蘸水筆,採芳拿到學校給同學看,他們羨慕的不得了。二哥展華到縣委工作了,把採芳接到了縣城上學。後來二哥結婚生了三個孩子,採芳給嫂子看女兒小穎。
從小就沒有了父母的採芳小心翼翼的生活,從小在奶奶那裡得到的老規矩束縛著她,艱苦的生活壓抑了她的本性,她好多年不會笑,以至於臉老是板著。她與世無爭,她感恩奶奶姑姑叔叔嬸嬸哥哥嫂子,又從心底裡在意他們的一言一行,唯恐惹他們不高興,甚至不敢觸犯任何人。她總是乾乾淨淨的,幹活認真細緻,唯恐被人笑話輕視,在飯桌上吃飯時她很少夾菜,好點的菜基本不動,寧可壞掉扔了也不隨意去吃。侄女小穎和她最貼心,同時也受她影響很有個性的生活著。
生活似乎平靜下來了,然而,採芳一次到姥姥家串門帶回來一個驚天的訊息:舅舅子玉回來了!
子玉當年離開惠妮回到縣城正好遇到鬼子抓勞工到煤礦挖煤,子玉帶著幾個礦工趁黑夜打倒哨兵逃了出來,到山上參加了抗聯隊伍,一次遭敵人襲擊受重傷被鬼子k採芳心疼舅舅,更心疼苦苦等待的姑姑,急忙趕回村裡把子玉的情況告訴了姑姑。姑姑聽完後仔細梳好辮子,戴好玉墜,拉著採芳就走。嫂子們急忙攔住她“妮兒啊,你千萬不要去啊,人家結婚了,你去了會惹人笑話的。”
“我不怕笑話,只要能看到子玉哥。”惠妮堅決的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採芳拉開嬸嬸的手“你們別攔著姑姑,她等了這麼多年了。”
“不行!”二叔虎著一張臉擋在了門口“你再大也是沒結婚的姑娘家,今天你見到子玉你說什麼,做什麼?你們沒定親,沒有婚約,你要去了親戚們還不得傳瘋了,以為你瘋了。”
惠妮和採芳走到小河邊,這裡是子玉和惠妮多年前告別的地方,在這裡子玉給惠妮帶上了祖母留下的玉墜,惠妮把剪下來的頭髮交給了他,兩個人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物是人非,河水涓涓地流淌著,帶走了歲月,卻帶不走惠妮的感情。惠妮坐到河邊放聲大哭,邊哭邊喊著子玉的名字。採芳陪著姑姑一起哭,她發現姑姑的鬢角出現了一絲絲白髮,年輕漂亮的大姑娘卻是如此滄桑,十多年的等待像一把刀子一下一下紮在一顆柔軟的心上。
惠妮摘下玉墜要還給子玉,子玉一把握住她的手“妮,我對不住你,你恨我吧?”“不恨,我高興。人家都說你死了,可你還活著,我還能看到你,我滿足了。把這塊玉還給你,你應該給你媳婦。”
“不,這是給我心上人的,我一輩子就愛你。可是我傷了殘了,不能給你帶來幸福了,我只能在心裡想著你了。”子玉把玉墜重新給惠妮戴上。
“我戴上它就還是你的人。”惠妮深情地說著“我的頭髮還在嗎?”
“在,被血水泡了,我醒來時成了血疙瘩,我用水洗好,一根一根梳好,笨手笨腳沒你編得好。”子玉掏出來一個小紅包遞給惠妮。惠妮接過來細細的重新編好。
子玉的眼淚打溼了紅包“當年你若是和我一起走了該多麼好,命運啊這麼殘忍。”子玉用手撫摸著惠妮的大辮子,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夢幻。
“我們一起走了會是什麼樣啊?會不會有我們自己的孩子了?會不會每天在一起?會不會一起到白頭?”惠妮臉漲得通紅也如同在夢境般。
“會,我一天也不離開你,一直到死。”子玉把受傷的那邊臉給惠妮看“那時我臉上沒有傷疤,腿也沒瘸。”
“你腿瘸了我扶著你,你臉上有傷疤我也願意看,不許別的女人看。”惠妮任性的左右晃動著子玉的手。子玉哭了,惠妮哭了。
惠妮給子玉抹了抹眼淚說:“子玉哥,你別難過,我回家等著你下次回來,那時我再來看你。”
“妮,你回吧。別等我了,嫁人吧。”子玉擁住惠妮慢慢地在她耳邊說。
“好,我嫁人,你放心吧。你身上有傷平時要注意。陰天下雨傷疼嗎?”惠妮輕輕撫摸著子玉臉上的傷疤,又指了指那條傷腿。
“疼,鑽心疼。可是,沒有我想你那麼心疼。”
子玉和惠妮有說不完的話,又一次分離使兩顆心再一次破碎,他們為當年沒有衝破封建枷鎖一起逃離而終生後悔,為沒能毫無顧慮的到一起悔恨。可是現在仍然沒有勇氣摒棄一切地走到一起,雖然他們彼此愛對方超越愛自己。
採芳目睹了一切,感受了他們的感受,懦弱的她只能是同情他們的不幸,痛苦著他們的命運,流下更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