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七八歲的時候，她爸爸意外死於心臟病。她爸爸以前沒有心臟病徵兆，出事那天，他正在醫院探望一個住院的親屬，當時是夏天，天氣悶熱，他忽然感覺胸悶、呼吸困難，起病特別急，人還在醫院，也搶救過來。沒過兩年，小雪媽媽再婚了，沒帶小雪。小雪跟著爺爺奶奶住。小雪媽媽偶爾會過來看看她，來的時候，給她買點衣服或者零食。她媽媽後來生了一個男孩，看她的次數就更少了。

小雪性格挺內向的，凡事都藏在心裡。但她學習很努力，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後，工作也不錯，月薪能開到七千多。過年了，她回來看奶奶，但是，這次回來，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什麼是寄人籬下。

她爺爺奶奶去年把自己的房子賣了，幫助小雪二叔換了一所三居室的大房子。小雪回來，就等於住在二叔家。小雪給二叔二嬸買了衣服、營養品，給二叔家的孩子，也就是她堂弟包了一千塊錢紅包，給爺爺奶奶包了五千塊錢紅包。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小雪也幫著二叔二嬸做飯炒菜、收拾碗筷。但她總感覺二嬸不太那麼高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三個臥室，爺爺奶奶一個屋，二叔二嬸一個屋，堂弟一個屋，她睡客廳。晚上，她躺在客廳沙發上看手機，二嬸每隔一段時間，會到客廳來，有時會倒杯水、有時會拿點水果、有時什麼也不幹，然後若無其事地問她，“你還不睡啊？”或者，“你弟今年中考，他得學習，睡得有點晚。”小雪想，我看手機，沒有聲，我也不影響他呀，怕費電？這樣幾次，小雪乾脆一到8點就把客廳的燈關了，摸著黑看手機。咦，二嬸不出來了。

因為小雪睡在客廳，早上，不好意思晚起，她在衛生間梳洗，二嬸會特意過來，跟她講，“你弟睡得晚，你早晨不用起那麼早，有聲。”小雪嚇得不敢早起了，她等著二叔二嬸起床之後，再起來。客廳連著廚房，二嬸起床後，看她沒起來，做飯做菜都是大開大合。開關冰箱都是“哐哐”直響，要麼就是在冰櫃裡“嘩啦嘩啦”地翻東西，菜板剁得那叫一個用力，這時候，她也不怕影響她兒子休息了。小雪見狀趕緊起床幫助做家務。

初五早晨，奶奶讓小雪把冰櫃裡的一碗剩雞肉熱熱，說早上吃。還沒等小雪點著煤氣火呢，二嬸從屋裡走出來，“兩個剩菜還不夠啊，這麼吃多浪費？”她一把搶過雞肉，放進了冰箱，使勁一關冰箱門，“哐”地一聲，冰箱直晃盪。奶奶和小雪，沒敢吱聲。

小雪藉口去看同學，沒吃飯就走了，其實，她沒去看什麼同學，她在一家大商超的自助餐廳呆了一天。她決定初六一早就返回工作地，雖然離上班還有好幾天，住在出租屋，總好過住在二嬸家。看爺爺奶奶謹小慎微、大氣不敢出的樣子，估計他們住得也不太愉快，但是，自己還沒有照顧老人的能力。處了大半年的男友，她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再處下去，男友要貸款買婚房，讓她陪著看，但是，房子既不署男友父母的名字，也不署男友自己的名字，說是要署男友舅舅的名字，小雪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防她已經防到了極致，那還要處下去嗎？

小雪在自助餐廳發了一天的呆。等她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進屋沒敢開燈，用手機照亮，開冰箱看看吃點什麼，冰箱裡有剩下的餃子餡，看樣子是包餃子了，但是，冰箱裡沒有一個餃子。她從冰櫃裡拿出兩個凍的小發麵餅，這是她給奶奶買的，她奶奶愛吃。她用電餅鐺微微熱了熱餅，在盤子裡倒了點黃豆醬，坐在黑暗的廚房裡，吃餅蘸大醬。

奶奶輕輕地走過來，小聲說道，“雪呀，大過年的，奶奶給你熱點菜吧。”小雪忍住淚，也小聲地，“沒事，奶奶，這餅挺好吃的。奶奶，我明天就回去了，要上班了。”奶奶說，“雪啊，你給奶奶的錢，你弟看見了，你二嬸覺著你給你弟的壓歲錢少了。你在外面不容易，也沒個親人照應著，你把這五千塊錢拿回去吧，存著，別亂花。”奶奶從睡衣兜裡拿出小雪給的紅包，小雪沒接，“奶奶，這錢您幫我存著，等我有能力了，買自己的房子，到時候，我接您和爺爺。”

祖孫倆靜靜地坐在黑暗的廚房裡，拉開窗簾，呆呆地看著別人家的燈火。

寫於2021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