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聽來讓人動容。

昨天上午，風和日麗，全不像臘月嚴冬天氣。

我一個人來到小區外一個避風的地方，讀書曬太陽。

一對老夫婦也並排坐在這裡曬太陽。我坐下來時，和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後開始看書。期間，兩位老人一直一言不發，只是曬太陽。我看書累了，就站起來扭扭腰肢，活動活動筋骨、肩膀，然後站在兩位老人面前，和他們聊天拉家常。

見兩位老人似乎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我就和他們東拉西扯，想逗他們開心。不多久，老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兩位老人育有四子，眼下住在三兒子家。

老兩口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今年臘月二十九這晚上，兒子兒媳和女兒一家三口人在忙活著吃喝的時候，兒子發現蔥沒了，就讓他老父親去買。

賣蔥的地方在一里多外的超市。要想走到這個超市，需要先出小區，然後再走出小區大院門口那條不寬的馬路，再左轉幾十米才到超市裡。

也就是說，老人從下樓到買菜回來，需要拐好幾個彎才行。

對於年輕人來說，走這點路不算什麼，畢竟城市的夜晚有路燈照路，不像在農村黑燈瞎火，夜路難行。

但老頭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跟個半瞎子沒什麼區別。兩年前，老頭又得了眼疾，視力更是急劇下降。而今，他連老年人用的手機上的數字都已看不見了。即便是在大白天，老頭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就是從臥室裡走到客廳，也是先摸著臥室的門框，然後再慢慢的走到客廳裡。老頭說過，他坐在床上看門窗時，門窗那地方比牆壁明亮，發白。兒孫們去看他的時候，走到老頭跟前，如果不跟他打聲招呼，老人都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個兒孫走到了他的跟前。

老太太身體還可以，比老頭強多了，不僅視力好，身體也硬朗，所以，平時老兩口下樓去找附近的老頭老太們聊天時，都是老太太攙著老頭一起外出。

老頭從來不夜晚下樓，因為在夜裡，他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楚。如果在白天，老頭一人下樓在小區走走，也都是走得極慢，看著樓影樹影，估摸著東南西北的方向，遛完彎摸索著回到家裡。

這年的臘月二十九晚，當兒子讓他下樓去買蔥時，他實在是不想去，怕摸迷了回不到家裡，繼而連累孩子們去找他。

再則，不知道何故，這幾天兒子和兒媳婦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言語也有些不大好聽，這讓老兩口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所以，兒子吩咐他去買蔥，老頭哪有不去的道理？

這晚上恰好天氣不好，陰沉沉的，還下著小雨。老頭摸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淚水就下來了。

老頭在心裡想：恁（兒子）明知道我跟個半瞎子沒什麼區別，恁媳婦又在家，你咋不讓恁媳婦去買蔥？非要折騰我這半瞎子？

買完蔥回來不多久，兒子又說蒜苗沒了，老頭就默默的抹黑下樓，又是抹黑來到超市，買了一把蒜苗回來。

回到家裡，把蒜苗放下，老頭回到他們住的臥室裡，老兩口就抱頭哭泣。

他們不敢放聲大哭，怕兒子兒媳婦聽到，又是惹些口舌。

哭罷，老兩口輕聲發誓說：“過了年就回老家去，死也不來城裡住了！”

這對老年夫妻多年前住在二兒子家，一住就是幾年時間。有段時間，二兒子心事不順，又想著弟兄三個人，憑什麼只要他一個人養老？二兒子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便在日常中，對二老有了子曰的“色難”。老兩口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什麼世道沒見過？哪能不知道兒子給他們的臉色裡包含著什麼意思？於是，就在大兒子喊著老兩口去他家住的時候，就來到了老大兒子家。住不多久，老大媳婦的臉色就來了。

老大媳婦先是給公婆臉色看，見不管用，後來就乾脆使出了言語上的不敬。老兩口哪受過這等氣！一氣之下，他們就搭乘公交車，回到了老家，說就是死在農村，也再不回城裡住了。

農村的公交站點離老家的宅子還有二里路的樣子。下車後，二位老人見四周無人，就坐在村頭小河橋頭的石墩上抱頭痛哭！

兩位老人哭罷，抹抹眼淚，相攜回家。

回到家裡，兩位老人就在老家的宅子裡住了下來。

老家的宅子很大，還有一個小菜園子。到了夏天，兩位老人把小菜園子經營的枝繁葉茂，有吃不完的青菜。每當他們的三個兒子回老家來看他們，他們總是摘一些最鮮嫩的蔬菜做給他們吃，回家的時候，又摘些最鮮嫩的蔬菜，讓他們帶回城裡去。

他們老了，不再像年輕時那樣，養豬養羊養雞，然後再把養大的這些家畜宰殺之後，給孩子帶到城裡。而今，他們唯一能給孩子們帶到城裡的東西，也就這幾把青菜了。

兩位老人絲毫不計較此前他們的兒子兒媳給他們臉色看這事，也更不記仇兒媳言語上的不敬。在他們心裡，兒子們在城市打拼也不容易，難免會有心情不愉快的時候。

兩位老人在農村住了幾年之後，他們的三個兒子就又爭著讓父母去城裡住。老兩口知道兒子們的孝心是真的！於是，就忘了“就是死在農村，也再不回城裡住了”的誓言，跟著三兒子去了城裡。

兩位老人在三兒子家一住，就是好幾年時間。

床前無有百日孝。即便是老兩口的生活還能自理，但時間長了，三兒子的臉色，便有了些陰晴。年二十九這晚上發生的事，只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兩位老人在臥室裡哭罷，暗暗下定決心：等過完年，一定要回到老家的老宅子裡去住，誰也不跟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老宅裡。”

這是兩位老人第二次發誓不再到城裡跟兒子們住在一起了。

兩位老人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我聽著兩位老人的悲哭，看他們老淚縱橫，心裡也是酸酸的。

這老頭哭罷，以平靜的語氣對我說道：“孩子，你還年輕，等你老了，你就知道老年人很可憐的。我們老了，幹不動了，也不中用了。兒大不由娘哦！兒子們在小的時候，拱在孃的懷裡，餓了吃奶，不餓了鬧人，當爹孃的啥時候嫌棄過他們？而今兒大了，我們老了，不中用了，有幾個兒子不嫌棄老年人的？前幾年，在老家縣城的橋頭，有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就因為兒女們的撫養問題，不想為難孩子們，在潁河裡跳河死了。一街兩行的人去看熱鬧。那個老頭撈上了的時候，早就斷氣了！”

聽著老人用平靜的言語，講述著他自己的故事，以及他看到的故事，我的心跟針扎一般難受！